秋風乍起,吹滅夏末最後一絲燥熱,遠方重疊山巒如火欲燃,浸紅滿天。
百匹駿馬踏進圍場的土地,一齊發出興奮的嘶鳴,它們被困在後院太久,一經嗅到土地斷草的氣息,血脈內埋藏的橫沖直撞便叫囂起來,恨不能直融進天邊懸日。
草原浩瀚如海,雲天相連。
馬上的青年才俊無不是一身戎裝,邊大力拉住韁繩,邊呼朋引伴,意氣風發,成了此次狩獵最吸引人的一道風景。
而馬車裡坐了不少官家小姐,此時都悄悄掀開了簾子,露出雙眼睛偷偷瞧著。
有的青年有所察覺,往後一看,那小姐便羞紅了臉,慌忙躲回了馬車。
青年的好友便哈哈大笑,打趣玩鬧個沒完。
來到關山圍場,所有人都似被感染了似的,平日裡循規蹈矩,此刻卻無比自由暢快,鮮活得像那風中起舞的山野精靈。
唯有謝明夷不太一樣。
他一來,就跟故意躲著什麼似的,吩咐了人去飲馬後,便回到帳子裡默默待著。
不少人來找他,讓他出去跑馬、打獵,他都拒絕了,一概不見。
陸微雪在帳子裡陪著他,坐在一旁寫字,仍是一副心定氣閑的模樣,絲毫不為外面的熱鬧所動。
一聲猛獸的低吼突然響起,帳內作畫的謝明夷被嚇得手一顫,朱筆便多劃了一下,畫上描摹的人臉即刻唇角向下,本是平淡的表情,此刻卻是一副憤怒模樣。
謝明夷把筆一扔,跺了跺腳,氣沖沖甩開門簾走出去,卻見是一群馴獸師經過。
皇家狩獵,會配備幾十個馴獸師,他們通常提供獵鷹、獵犬等動物助獵,而這次有所不同,隊尾的一個人,個子不高,一頭卷發,竟獨自牽了一頭豹子。
方才那聲吼叫就是這只豹子發出來的。
豹子通體烏黑,一雙眼睛綠幽幽的,在經過謝明夷時,竟弓起身子,呲著尖銳的牙,表情似是忌憚又似是警告。
“走,走。”牽豹子的人口音很怪,把豹子半拖著拉走。
那隻豹子的四肢都在往前,頭卻固執地盯著謝明夷的方向,還發出幾聲低沉的吼叫。
謝明夷被看得渾身發毛,他皺了皺眉,覺得奇怪,更多的是被打擾的不耐煩。
一轉身,卻見陸微雪就站在自己身後。
他不知站了多久了,就那麼靜靜地站著,表情若有所思,像一尊玉佛。
謝明夷又被嚇了一跳,但為了面子,竭力保持一副平淡無奇的模樣,有些發抖的聲線卻出賣了他:“站這兒幹什麼……趕緊回去!”
“舅舅。”陸微雪喚他,“當真不出去麼?這不合舅舅的性子。”
謝明夷眼神有些飄忽不定,他一把撞開陸微雪,回到案旁,“我性子可安靜了,你憋不住的話,就自己去好了!”
陸微雪盯了他一會兒,目光落在謝明夷畫的那張畫上,目光漸漸冷沉。
良久,他才開口:“我陪著舅舅。”
兩個時辰過去,又有不少人來叫謝明夷。
等到最後一次時,天色漸漸黑了,謝明夷沒讓陸微雪代為通傳,自己連鞋都沒穿就跑了過去,也沒看見是誰,便直接叫道:
“煩死了我說了不去不去!你們愛玩就自己玩啊!一直叫我幹什……”
等看清眼前人時,他愣住了,所有的話都咽回了肚裡。
是穆釺珩。
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少年長開了,身量更高,五官更明朗,面板也因漠北暴虐的風而漸漸染深,變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穆釺珩束著高馬尾,一身藍色勁裝,手執紅纓銀槍,逆光站在圓月下,投下來一道濃重的影子,將謝明夷整個籠罩在其中。
他僅僅看了謝明夷一眼,便側過臉。
月光灑在長而濃密的眼睫上,如鍍了一層銀光,將青年冰冷的臉襯得更加疏離。
彷彿他從前最愛笑的明朗模樣只是一場幻夢,如泡沫一般,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