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日夜兼行,在小路上疾行了十餘日,距離建鄴的城郭只剩了半日的車程。
建鄴這幾日也下了幾場大雪,來往的行商走販將半腿高的積雪硬生生踏出一條路,道路兩邊還是像發起面的鬆糕一樣蓬鬆,中間上面覆著黑雪,下面則結了層光滑的冰,車和馬都不好走。
道路兩旁的松樹換上了新裝,潔白無暇的霧凇掛滿樹梢,宛如瓊花玉葉,馬車行駛期間,恍若置身仙境。
怔怔的看了好一陣霧凇,直到瞥見騎在駿馬上的盧猷之,意氣風發,眉毛都快飛起來了。元禎哼了聲,劈手放下簾子,拿起暖烘烘的手爐暖著手。
蕭夷光開啟一隻箱子,從中取出鼠裘,添到她的膝蓋上:
“孟醫佐說你的腿再紮幾回針,慢慢有了知覺,就可以嘗試下地了。可是這回入了宮,到處都是眼線,那羅延,恐怕還要你再偽裝些時日。”
“是啊,回宮後,一滴水我都不敢再隨便喝了。”元禎笑了笑,冰冷的手抱著手爐,似乎永遠也暖不透:
“當務之急是先找出王後的暗釘,再對外宣稱我的病有了好轉,只有我的身體康健,父王才會徹底熄了廢掉我的心思。”
“不管父王是何心思,高氏沒有兵權,有阿母和幷州鐵騎一日在,你的太女之位就安穩一日。”
車壁不嚴實,風從四面八方鑽入。蕭夷光的鼻尖凍得通紅,眸中卻閃爍著不甘認輸的光芒,她思索片刻,細細與元禎攤開分析:
“從前江南士族把控了大部分土地,北人多有怨恨,父王不甘受江南士族掣肘,一直任用北人,尋求南北世家的平衡。”
“如今阿母帶著五萬精兵到了建鄴,又手持先帝的遺詔,朝堂之勢向中原世家傾斜。妾想父王會藉助阿母的手稱帝,而後教幷州鐵騎北伐羌人,鐵騎與羌人鷸蚌相爭,父王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廣陵王已經起了廢立之心,他就不會中途而廢,此番召元禎回去安撫,不過是看在幷州鐵騎的面子上,行的緩兵之計。
幷州鐵騎一散,蕭氏手中無兵,廣陵王若想再廢太女,那簡直就如探囊取物般簡單。
元禎眉頭緊鎖,幾乎要將紫銅手爐給捏碎,她憤怒道:“這件事他想都不要想!”
“所以,那羅延要永遠相信蕭氏。”蘭陵蕭氏一向主張北伐,蕭夷光已經能預料得到江南士族對蕭氏的群起而攻之了,她正視著元禎,沉著道:
“或許到了建鄴城,讒言紛飛,說什麼的都有,但只要我們站在一起,就無需畏懼父王王後甚至於江南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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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慾晚,車隊到了二十裡亭才拉住馬頭,元禎打算在此處休整一夜,沐浴更衣後,再入宮去見廣陵王。
上官校尉與杜三娘合力將元禎的四輪車抬下馬車,外頭的夜寒刺鼻,冷得元禎打了個顫,“快進屋去,叫人燒點熱湯暖和暖和。”
“阿姊!”
丹陽單人策馬而來,她遠遠的就瞧見了那輛獨特的四輪車,手中的鞭子向馬屁股上一抽,眨眼間就來到了元禎的面前。
“你的身子還好嗎?阿姊。”
還未下馬,丹陽先覷得元禎臉頰多了幾分肉,將心放回肚子裡,欣喜道:“你的臉色紅潤了許多。”
元禎將手指放在唇邊,聲音壓得極低:“噓,不可說,你可得替阿姊保住秘密。”
丹陽想起王後,眼中劃過一絲不屑:“阿姊放心,我都曉得。”
“明天我就回宮了,路上這麼滑,你怎麼也不帶個人就跑出來?”元禎見到她,心裡高興,臉上就不自覺笑眯眯:“難道是太想念阿姊了?”
“是啊,父王將我瞞得好苦,從豫州回到宮裡,我才知道父王把你貶去了京口,前些日子,因為袞州的事,他還專門派高七郎去訓斥你,讓我跟著也提心吊膽。”
丹陽好似不知廣陵王的真實意圖,還以為派出的使者,只是阿父對女兒的規訓。
訴完苦,她看了眼蕭夷光,對接下來的事,卻有些難以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