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個衣不蔽體的乞索兒猛然竄出來,力氣之大,帶著拴在一條繩上的其他人都七倒八歪。
她的頭發打著結,簡直比岸邊的蘆葦還要亂,一直垂到胸前,遮住了布滿汙垢的半張臉。
一雙眼睛布滿紅血絲,見到蕭夷光後,迸發出喜悅的光芒。
她撲向蕭夷光的腳下,跪在爛泥裡,哭訴道:“八娘,八娘,是奴婢啊,奴婢是商音!”
落到牙儈手中的奴婢,大多在路上就倒了好幾回手,遭受了重重摺磨,心態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求生之意或求死之意都極重。
上官校尉與杜三娘自進門起就繃緊神經,早在商音喊出第一句時,她們就用身軀攔在蕭夷光面前,生怕這人會做出什麼瘋狂行為。
下一瞬,兩人的肩膀被推開,蕭夷光跌跌撞撞地沖出保護圈,沒有分毫猶豫的抱住商音骯髒的懷抱。
四輪車推到門邊,元禎看向院中緊緊相擁的主奴二人,眉頭上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音是蕭夷光的貼身婢女,元禎遇見她第一眼時,她穿著青綠的薄衫,任春風吹撫眉梢,駕著三馬香車從長安繁華街頭駛過。
為了驅趕蕭夷光如雲的追求者,商音揚著下巴立於翠微臺前,用翠綠修長的細竹竿,笑著戲弄世家子弟,就連元禎也差點被她輕輕點著脖頸。
當時有多神采飛揚,今日就有多狼狽。飄揚的薄衫變作蔽體的蓑衣,商音如玉的臉蛋黑黃交加,比腳底的爛泥幹淨不到哪裡。
看到兩人久別重逢,院中其他奴婢奴隸想起自己亂世漂泊的命運,先是起了低低的嗚咽,而後一傳十,哭聲訴聲逐漸震天,路過聽者無不受感染,心有慼慼然。
此處不是敘舊的地方,元禎吩咐茍柔將商音買下來,又教牙儈仔細留意蘭陵蕭氏京兆魏氏的人,若是碰著,就遞訊息給京口郡守,她自派人付銀子來買。
聽到元禎與京口郡守相熟,牙儈說什麼都不敢要她的銀子,並且還保證,三日內一定能聯絡到買下魏十三孃的流民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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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口營寨,元禎命張十一郎將司馬侃及軍中左右將軍喚來,眾人商討不過半個時辰,當即在議事帳中定下了一件大事。
她說出今日在對岸的所見所聞,並指出:“京口兩岸,流民多士卒少,遲早要生亂,與其由著世家買人為奴,營寨不如趁著秋熟糧多,招他們為兵。”
用流民抵禦羌人的計策,明月婢在昨晚提過,元禎自個也思忖過類似想法,只是蓄養兵馬需要軍餉,國庫因她大婚和西征豫州,已經囊中羞澀,這才讓她一直猶豫。
今日聽王大郎說起世家的瘋狂行徑,又親眼看到流民的悲慘境遇,元禎再也坐不下去,她定下決心,與其便宜世家,不如京口郡上下勒緊腰帶,養出一支可戰之師。
“世家能在會稽之南開荒,京口大營也可以,南岸到處是荒地,將流民招來,忙時務農,閑時練兵,自給自足。”
司馬侃第一個贊同,她早有此意,只是怕人說擁兵自重,才沒有開口,這會有太女撐腰,當即就要大幹一場:
“京口營寨屋多人少,還可容納兩萬人,若將流民招來,不消再起屋建舍,立即可投入訓練。”
“既然諸位將軍都無異議,招兵一事就由曹楚將軍負責。”
對著京口郡的輿圖,元禎又與他們定下在何處開荒,購置戰袍兵器等雜事。
京口郡是中郡,曹楚想到在開墾的荒地糧食成熟前,單憑一郡之力,是養不起兩萬多兵卒的糧餉,她提議不如先招五千,等明年收下糧食再擴招。
元禎否定:“招兵買馬是大事,孤會去信朝廷,到時由朝廷承擔大部分花銷。”
順利解決糧餉的事,相當於挪走了懸在心頭的一把劍,眾將聽了元禎的保證,都喜笑顏開,唯有上官校尉心事重重。
招撫流民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若大王在朝,一定會支援殿下,但大王去了豫州,如今監國的卻是元燾,他性子卑鄙陰鷙,恨不得置殿下於死地。
有他在其中阻撓,殿下根本籌備不出一兩銀子,招兵買馬的計劃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元禎好似渾不在意元燾,最後總結也是道:“你們的當務之急,是從世家口中搶下身子強健的乾元。”
流民中絕大多數人是中庸,只有小部分是乾元,因為乾元長得高大,沒有走到江邊,很容易半路就被中原的其他勢力招攬去。
世家瘋狂買人,首選也是乾元,其次才會要坤澤、中庸。
送走躍躍欲試的將領們,燭火後,元禎視線落到輿圖的會稽郡,眼底的情緒複雜,嘴角浮現耐人尋味的笑意。
若是湊近了瞧,說是笑,也不盡然,元禎顯然陷進了沉思裡,那抹弧度或許只是她在無意識的咬牙,連帶著嘴邊的肌肉也隨之顫動罷了。
她將杜三娘叫到帳中,兩人低聲商議一陣,旋即由杜三娘磨墨,元禎寫了封信,交由她連夜送至建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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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妃買回的三個奴婢,一個賽一個邋遢,像是有兩個月沒有洗澡,湊近了能嗅到股令人作嘔的茅房味。
炊家子奉命搬起硬柴燒水,三隻大灶一起開火,連燒兩回,才讓那蓬頭垢面的奴婢徹底清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