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婁琤閉上眼卻久久無法入睡,腦海中難以自控地一遍遍浮現出夕陽下見到的沾著水珠的小半片肩背。他自黑暗中睜眼,推開身上的被子坐起,望向床上隱約攏起的輪廓。
萬籟俱寂的夜裡,他能聽到另一個人柔緩悠長的呼吸,很輕很輕地飄進他耳中,再沉而重地落到心底。
婁琤默然起身挪到床榻旁坐下,努力從夜色中辨別出對方的眉目,全神傾注地望著他,彷彿被遺落在外的犬終於跋山涉水尋到主人。
床上人睡得安穩,一直沒有動靜,婁琤試探著握起訾驕留在薄被外的手,拉到面前,小心翼翼將自己的唇貼到他手腕內側,留下一個長久的輕吻。
在定好與趙行商見面的前一日,訾驕亦對吳掌櫃要的畫有了大致的構想,他畫好初版,用長圓的竹筒子裝起,等與趙行商見過面後便可去庭竹坊讓吳掌櫃瞧瞧。
兩人去村長家租驢車時,村長已經頗為習慣,利索地收了銅板把驢車牽給他們。
會面的地方約在吳掌櫃推介的一間茶樓內,兩人在二樓的窗邊坐下沒多久,就有個面板黃而粗糙、顯然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上了樓,左右環顧後向他們走來。
訾驕瞭然地起身相迎,“可是趙老闆?”
“正是。”來人向他們拱手施禮,自報家門:“在下趙千索。”
互相告知過姓名,三人再度落座,很快就著茶水糕點談起正事。趙千索多年來五湖四海地行商,最是會抓緊時機,以自己的眼光與考量選中貨品後便不會輕易放棄,短短兩刻鐘就與訾驕、婁琤定好了所要木牌的數量和交貨時間,簽完契約、付下定金,神清氣爽地與二人作別。
桌上的茶還未完全涼透,訾驕已然仔細折疊好了收到的第三張契約,放進前段時間婁琤做給他的特製方形荷包裡——其中還有庭竹坊與新燕閣的契約。
他將荷包藏入衣服內側貼身的口袋,拿起桌上的糕點繼續吃,這些都是已結過賬的,自然不能浪費,邊吃邊道:“趙老闆九月中旬啟程,一百六十塊牌子......琤哥可趕得出來?”
畢竟他們要做的不僅是趙千索的量,還有兩家鋪子得每月交貨。
婁琤的視線本落在他手上,順著他的指尖緩慢挪向糕點,又由糕點無自覺地挪到他淺淺粉粉的唇畔,不經思索地回話:“熬一熬的話應當......”
訾驕不由一笑,靈巧地轉著瞳眸瞥向他,“琤哥怎麼總是隻想著獨自幹活?若能尋個人來分擔,豈不更鬆快些?”
婁琤並未立刻答話,目光凝在他嘴角的微末點心屑上,順從本能地抬手用指腹抹掉了那點酥鬆的碎屑。
訾驕短暫地怔愣幾息,對方指腹上生了繭,留下的觸感異常清晰。他抿了抿被拂過的唇角,直覺近幾日婁琤待他的舉動好似越發親密了些。
婁琤此時才算在腦子裡轉完訾驕說的那句話,對上他的眼神,剎那緊張後維持住面上鎮靜的表情,一邊撚著兩指的指尖一邊接過他的話,“如今要做的活越來越多,是該僱個人來......得是原本就會做些木工活的,否則要從頭教起,反倒更費功夫了。”
訾驕已吃完了手上的糕點,瞄他一眼,不與他計較方才的事,“我們村子裡沒有其他會木工的人。先去找找吳掌櫃罷,清寧鎮內他更熟悉些,順道將畫帶給他。”
婁琤雖表現得沉穩,衣服底下渾身肌肉卻是緊繃得很,生怕方才的動作太過突兀,惹得訾驕討厭。見他未責備自己,松下氣的同時又隱隱生出點歡喜,叫店小二來將桌上還未碰過的糕點都打包好,跟在訾驕背後離開茶樓。
兩人馬不停蹄地到了庭竹坊,鋪子內客人正多,吳掌櫃先將他們送進隔間,好半晌後才從外頭脫身進來。
“訾驕小弟可是來給我看畫的?”吳掌櫃擦著額上的薄汗,喘著氣坐到桌邊,牛飲完杯中茶水。
“是,不過眼下只略微畫了個大概,吳掌櫃先瞧瞧,若覺得好便據此接著往下畫,若覺得不好再改。”訾驕從竹筒中拿出卷好的紙,妥帖地鋪到桌上。
這段時日他們與庭竹坊的交往走動逐漸增多,吳掌櫃既喜歡訾驕的伶俐聰穎,亦看好婁琤的手藝,誠心與二人結作好友,大手一揮道:“我名紛榮,驕小弟、琤老弟直接喚我榮大哥、吳大哥都行,別生分了。”
說罷將手中茶杯放置旁邊,仔細拿起畫來。
“好,吳大哥。”驕小弟敞快地應下,藏著笑瞥了下身旁人。
琤老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