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致掃過周圍環境,待婁二鬧騰的興奮勁散完便牽狗回去,坐在樹下瞧著婁琤反複揮舞鋤頭的動作,又因無事可做而逐漸放空。
他兩頰稍顯清瘦,細長的眉如名師大家一筆勾畫成的曲線,連貫而恰到好處,即便只漫無目的地望著不知某處,茫然的神色卻依舊是攝人的。
婁琤揮鋤頭的間隙瞥見樹下的人視線似乎朝向這裡,驀地不自覺繃緊了肌肉,做過千萬遍的事忽而變得紮手起來,既想賣力些幹得漂亮,又擔心滿身大汗的到時燻著他或沾染到他。
就這麼手腳拘束地幹完上午的活,婁琤仔細擦掉汗走回田邊,才發現對方不過是百無聊賴地在遊神。他鬆懈的同時又覺出點微末的遺憾。
午飯是準備好的臘肉燉筍幹,婁琤在小土灶下生起火,用陶碗蒸熟菜後又放進兩個窩頭,待烘得軟熱了便拿給訾驕,自己無所謂地啃著冷硬的窩窩頭,三四口就咬下大半。
兩個窩頭加上菜對訾驕而言正好是肚皮的極限,吃完後便不再動彈,剩下的照舊由另一人包圓。
下午婁琤幹活時訾驕獨坐無事,和對方知會過後拿著空蕩蕩的陶碗去先前看到過的溪邊摸螺螄玩,若真撿得多了,晚上還能加碗菜。
初春的溪流尚且淌著涼意,訾驕赤腳踩進水中,下意識打了個小顫,低頭瞧見許多細小的魚在他腳踝旁亂竄,便追著它們逗弄了會兒,自顧自玩起來。玩到不再能察覺河水的涼意,他才俯身彎腰去摸石頭下吸附的螺螄。
眼下正是螺螄新鮮肥美的時候,不過片晌就摸到半碗,訾驕掬水撒進碗裡,倏然聽到有人在岸上對他說話。
“你是誰?”相當稚嫩的聲音。
他直起腰抬頭,十步遠外的岸上站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紮了兩條辮子,手上挎著竹籃,衣服雖陳舊卻幹淨。
小姑娘看到他的臉瞪大眼睛,吭哧道:“你是、你是城裡來的嗎?”
訾驕對她展露出溫和的笑臉,“為什麼這樣問?”
“我阿兄說,只有城裡的人才長得又白又好看。”不像他們村,大家都被太陽曬得黃黑黃黑的。她歪了歪頭,又拉出一個例子證明,“尤哥哥以前住在村裡的時候還黃黃的,去鎮上讀書後就變得白白的了。”
“你說的尤哥哥我倒不認識,我也不是城裡來的。”訾驕跨步到岸上,拉過衣擺拭淨腿腳後穿上鞋子,並未貿然靠近她,只用小孩子能聽懂的話簡單解釋,“我家在更遠的村子,那個村的房子被洪水沖垮,所以我到這裡了。”
小姑娘瞳眸中毫不遮掩地浮起單純的震驚和同情,向他走近幾步,“你以後就要住在我們村了嗎?”她後知後覺地抬手往來處指了指,“我們村就在那。”
訾驕順著望去,正是隸南村的方向,“大概會住一段日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尤,大家都叫我芬丫頭。”芬丫頭伸長脖子踮腳往對面的陶碗裡瞧了一眼,似乎對於他要住下來很高興,“你在揀螺螄嗎?我也會,我幫你一起揀。”
“不用,水太涼了。”訾驕認出她籃子裡的野菜,柔和詢問:“我幫你揀些野菜吧?早些揀完便可以回去了。”
“好啊。”眼前哥哥長得好看,芬丫頭喜歡和他說話。
訾驕一面幫小姑娘找野菜,一面同她聊天問了些村裡的事。隸南村內的人大部分都姓尤,村長是個輩分很大的老爺子,且還有個在鎮上書院讀書的秀才孫兒——方才芬丫頭口中的尤哥哥,因此村裡的人都很敬重他,也願意聽他的話。
兩人摘的野菜很快填滿籃子,訾驕拿起陶碗,帶芬丫頭回去田地。小丫頭興奮地遙遙指給他看自己家的地,爹孃兄長都在地裡幹活。訾驕往遠處眺望時看到了恰好在地旁喝水的婁琤,端起陶碗向他打招呼,身邊卻慢慢的沒了聲音。
他察覺不對低頭看去,“怎麼了?”
芬丫頭抓著菜籃子的手有些縮緊,囁嚅道:“你怎麼跟他說話呀?”
訾驕微頓,面上仍是俏然的笑,“我如今住在他家。”
小丫頭倉促驚訝地仰頭瞄他一眼,“你別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一起......不好。”
訾驕繼續輕聲問,“為什麼?”
“爹孃這樣說的。”她很是心急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看看他,看看遠處的婁琤,慌得一溜煙跑了。
訾驕覺出她隱約的害怕,沒再追趕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