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確實,我們所認識的世界和經歷的事都各不相同,於是造就了這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人和人生。都說幸福的人生大差不差,不幸的人生卻各有各的不幸,這一點薛怡然是相信的,畢竟,她也經歷過。
只不過那些經歷若真的拿上臺面來說,又顯得自己過於窩囊,畢竟,從原生家庭上來說,她並沒有隊友許茹冰那麼慘,至少她的雙親和長輩都健在,從經濟基礎上來說,家裡也沒在她的吃穿用度上剋扣過她,總體來說她是不缺物質生活的那一類人。
只是,人們養花若是隻澆水卻不給它陽光,那麼花也並不能存活長久,對於薛怡然來說就是這樣,雖然家裡的物質條件足夠,可她卻依然覺得生命空泛,就像年年正月時點起的花燈,表面上看來五彩斑斕,內裡卻只餘那單調的燭火兀自搖曳,空虛又孤獨。對於她的父母來說,她更像是自然的産物,有了便接納,能脫手了便甩下,中間要說有著什麼維系,可能對於薛怡然來說,也就是命令與服從吧……就像爸爸公司裡的下屬,只需要在利益關系的前提下對他言聽計從便好。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有自己的計劃。
所以打從薛怡然記事起,她就過著被保姆照顧著衣食住行,然後按照父母給她安排好的各種時間醒來、睡下、忙碌、休息的日子。最初,剛覺醒了自我意識的她也曾經因此而表示過自己的抗·議,但是也是在嘗試過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反抗”根本就沒有用——她的父母忙碌到甚至拿不出再多一分的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好像那些每個環節細節都被人設計完成後上架的小遊戲一樣,她只需要做那個被人操縱著的主角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就好,至於為什麼走,走哪條路,最後的目標是什麼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父母手中的一顆棋子。之所以走上體育一途,也不是她有多麼志向遠大,而是父母在評估了她在學習上的天賦與表現後為她指定的“新出路”。
可是那跟她的喜好無關,是因為在商業一途中,父母需要她有一個能拿的出手的頭銜作為他們自我滿足的談資,至於更遠一些的謀劃,則是一場男女雙方你不情我不願卻能讓雙方長輩們滿意的商業聯姻。雖然聽起來挺像小說裡主人公那一筆帶過的生活背景的,可對於薛怡然來說,那卻是並不好笑且無法簡而言之、一筆帶過的生活和苦難。
薛怡然知道在父母這樣的盤算下,自己生而為人的想法有多麼廉價——她甚至因此也幻想過與其這樣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倒不如選擇一場轟轟烈烈的死亡。
只是,可悲的是,即便如此,即便在她的處境被那些欺負她的人看透並反過來利用霸·淩她時,她依然連尋死的勇氣都沒有。
“……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各憑本事的從喪屍的手下死裡逃生後,倖存者們自發的聚到了一處,得以休憩片刻時,圍坐在火堆旁的薛怡然曾經這樣彷彿發出夢囈般的提問過,彼時驚魂未定的眾人還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和打算中,只有就坐在薛怡然身邊的解敏聽到了她的問話。
“一定……要為了什麼嗎?”解敏沉默了片刻,便轉頭看向了臉色煞白看上去有些木然的薛怡然微笑道。“有明確目標的人生固然是好的,可你不覺得只為了目標而活的人生太累太單調了麼?況且,在我看來,那也是沒有意義的。只是各憑喜好,任性自私罷了。”
“我們從懵懂到自以為懂了到迷糊模糊,總是在嘗試定義自己和他人還有世界。其實真正懂了很多之後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在命運大手的操縱下不得已而為之麼?我們總以為世界和人生是大江大河,而我們的腳下有船,可以親自掌舵決定方向。其實不然,世界和人生更像是充滿了未知和風險的沼澤地,我們從站上去的那一刻開始就在不斷下陷中……這其中有人不服氣,可越是掙紮,陷落的越快,死得越早。有人嘆口氣一動不動,接受現狀後也便不再期待一個可以不死的奇跡了,但他們反而堅持得久。也有人幹脆躺下擺爛,然而除了沾染一身汙泥,世界和人生卻彷彿放過了他們一般,不再讓他們快速下沉了。雖然等不到人的拯救最後也不過是死,可他們心裡卻沒什麼不甘,因為他們選擇了最輕松的面對方式。”解敏伸手將耳鬢散落的碎發勾到耳後,又把目光轉回了篝火上才道:“所以人生其實沒有什麼必要的命題,活著也不必一定為了什麼,不過是將一條由生到死的線段活出自己的曲折罷了。如果一定要找出什麼意義的話,我覺得活著……精彩才是重要的。”
看似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的薛怡然終於在解敏的整段話結束後微不可查的顫了顫身子。
精彩嗎……
“嘿嘿,其實我也是瞎說的,你可以不必當真。好啦,嘮了這麼多,我們是不是也該互相認識一下了?你好,解敏,瑜伽教練。”笑過的解敏恢複了親切的表情,蹭了蹭自己剛剛拾柴的手,落落大方的將手臂伸到了薛怡然的面前道。
“……薛怡然。”看著面前女人伸出的手,從小被教導要懂事乖巧的薛怡然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握住了對方。
……
陷入回憶中的薛怡然抬起頭,記憶中女人的臉和麵前墓碑上的照片漸漸重合,色彩褪去,一切也終於回歸到了現實。
水泥地面洇開一圈濕痕,再一圈……
讓她怎麼接受這個女人的離去呢。每每想起都是眼前模糊——沒錯,她是治癒了自己,可她的離開,也“殺”了自己……
薛怡然低頭,一手緊緊的抓在自己心口處的衣服上。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她並沒有覺察到就在她的身側,一個人影慢慢踱步過來,伸手從衣服內側掏了個黑色的東西出來。
噼啪噼啪,閃動的電流聲中,臉上掛著淚的薛怡然應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