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薛怡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直面死亡了,但卻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對死亡的強烈恨意。甚至就在此之前,自己長時間面對被霸淩的境況時,她都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的軟弱無能。因為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她畢竟還是做出了改變的,也成功逃離了那些變態的掌控。
而在外逃命的過程中,雖然總是狼狽不堪也經常忍饑挨餓,可脫離了同學的霸淩和家人的控制,她卻感受到了真實的自由和無拘無束的感覺。所以說到純粹的恨,她除了對那些任意霸淩別人的畜牲會有豐沛的仇恨情緒,對於別的不如意她倒是沒怎麼真正放在心上,也就談不到恨不恨家人或者恨不恨自己從小到大的生存環境這些問題了。
反正人生不過是一日複一日的浪費生命,沒有強烈的必須要達成的目標,也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無論如何也逃不脫平庸寡淡的一生,自然也就感覺無所謂了。
可眼下,她卻是真的開始仇恨死亡了——她能感受得到,死亡正扯著解敏的生命力頭也不回的離開,而隨著它的離開,解敏的身體也在逐漸變涼,讓薛怡然惶惶然無措。
確實如果真的說起來,薛怡然跟解敏兩人接觸的時間根本算不上長,兩個人對彼此的瞭解也可以說少得可憐,可只是短短的時間內,她就在與解敏的相處中,感覺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改變——以為自己到哪裡都不過是人群中的背景板,卻意外被解敏關心時産生的驚喜、疑惑、誠惶誠恐、暗自竊喜,在不斷被關照的過程中産生的眷戀、難舍的情感,都在不斷的讓她對於自己的存在産生新的迥異的感受——那是在她之前的人生中從沒有體會過的。
小到第二基地沒確定之前薛怡然總是掉隊的問題,大到自己偶然被解敏發現了變異者身份的問題。自己以為一定會被人拿來好好利用的缺點和秘密,在解敏那裡卻好像無事發生一般的隨意。
就好像從薛怡然這裡無論得知多麼沖擊的訊息,她都會那樣平靜優雅的對待,也總是會無所謂的笑笑,繼續陪在自己身邊,不大驚小怪的宣揚什麼,也不會自以為是的教訓或者質問她什麼,更是會在面對別人的疑問時從不多言,對薛怡然的一切守口如瓶。
啊,對了,每次對上她的目光時,她都喜歡看著自己溫暖一笑,搞得薛怡然總是隻能害羞躲避,因為她總感覺別人太過直率的目光或者是欣賞會像盛夏太陽一樣曬傷自己……薛怡然呆呆的回憶著……明明不是自己即將失去生命,可自己卻像是瞬間看遍了死亡前的走馬燈。
很多時候薛怡然都納悶這女人是不是太好相處了?在如此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環境中,她總是這樣溫溫柔柔的對待自己,跟自己之前近十年的訓練時光一對比,讓薛怡然恍然覺得好像現在才是真正的活著了一樣——多可笑,自己活著的事實居然要靠一個人的正視來證實。
可要讓薛怡然說的話,對於解敏的關注關照,她顯然是不反感的,甚至要再深挖,她似乎也是有些享受的。
像是什麼呢,哦對,像是一直生長在幽暗角落的雜草因為逐漸長大,充分伸展的枝葉尖端僥幸觸碰到了陽光的溫度,於是更加努力的想要湊向那縷溫暖。帶著害羞,帶著懼意,卻也帶著些難言的渴望。
也許吧,也許一生真的很長,可以長到志散魂消熱情不再。可要讓薛怡然說,真正的活著,或許就像以前在網上看到的那句話一樣——不過瞬間。
是解敏望著自己笑的瞬間,是她叫自己名字的瞬間,是她把零食分給自己的瞬間,是她拉起不小心跌倒的自己的瞬間,是她不顧一切擋在自己面前的瞬間……
咦?奇怪……薛怡然像是才反應過來了些什麼,眼眶開始燃起炙熱的溫度……
為什麼這些瞬間都與解敏有關?我是不是……是不是……薛怡然隨著心髒的抽痛,下意識抓緊瞭解敏漸漸失溫的身體,淚珠也終於後知後覺的彷彿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滾而落了……
我、我是失去了她?
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的體溫……這些種種,我都不會再有機會看到、聽到、感受到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了我?我這條賤命?!
不值得!不值得啊!你這個傻女人!!就讓我死啊,你回來!你給我回來!!薛怡然失焦的目光終於定睛在瞭解敏那紙一樣蒼白的臉上,蜿蜒的血流已有部分幹涸成了固定的痕跡。白的面板紅的血互相襯託,像最後的命運的謝幕曲一樣,絕美卻了無生機。
薛怡然的雙手猛然收緊,像是要把解敏整個揉進自己的身體中一樣,讓她呼吸自己的呼吸,讓她流淌自己的血液,甚至給她獻上自己的生命。
她無聲的用著力,徒勞的長著嘴,脖子上的筋肉繃起,臉色憋得通紅,可除了淚不停,她發現自己連哭聲都發不出來,所有的情緒絞成難解的一團,堵在胸中,滿滿當當,鼓脹不休。
啊……她想喊,但她卻發現別說出聲,她甚至連順暢的呼吸都做不到了。就算大長著口,也只能吸進一些微弱的氣流……
大悲似乎具象化成了有形質的痛苦整個籠罩住了薛怡然。
可對面那冷面冷心的黑長發女人卻毫不在意剛剛死在自己手下的人,也像渾不在意陷入極悲情緒中的薛怡然一樣,從口袋中掏出了個銀亮的手·銬,就徑直走向了癱坐在地的薛怡然。
她的目的原本就是帶一個自然變異的實驗體回去交差,至於年齡是大是小都無所謂,所以眼見著死掉的解敏已經毫無用處了,便直接轉向了還有研究價值的薛怡然。只要拷住了這個女孩兒,她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一半了。
然而就在她向著已經心如死灰的薛怡然傾身伸出手去時,一道帶著殺氣的箭矢從她的側面呼嘯而來,當她察覺到了什麼的時候,箭尖已經近在咫尺了,她只能最大限度的將頭後仰同時狠狠地向旁一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