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歡煙味,這一點倒是和顏洛君如出一轍。但顏洛君大抵只是天然的生理性厭惡,而她對二手煙的討厭稱得上是條件反射。煙和酒都是刻在最初記憶裡的東西,和陰暗沉悶的房間一起,構成她破敗灰黃色的童年時期。
這或許算得上是一點和顏洛君沾邊的藝術天賦?她的過往是同一種色調,在顏洛君出現以前。在顏洛君出現以後她才從色彩感知接近於無的狀態中被拯救似的,就好像溺水的人沉在水底,對外界的感知基本遮蔽,包括自身的痛苦。直到被撈上岸的那一刻,新鮮空氣灌入鼻腔,才後知後覺的痛苦,感官一點一點隨著生命複蘇。
其實無論如何她此生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地方。她的想象力不夠豐富,推演的技能點約莫也沒有加號,無法構建出一個“假如沒有遇見顏洛君”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她當然清楚如果沒有顏洛君,她不會有機會獲得現在的這一份工作,更進一步其實無法留在江市。而她又註定離家,彼時她尚不知曉自己畢業後會去到何處。
或許有可能也沒有那麼勇敢呢?如果不是顏洛君,她不會被家人逼問“和那個女的的關系”,自然也不存在出櫃、和在得知顏洛君身份後的敲詐。但毫無疑問她會以另一種姿態墜入深淵,她在這類事的決斷上太過懦弱,這一點遠不如顏洛君。
大抵等了十五分鐘才上車,剛走出醫院大樓沒幾步,新買的傘便被大風吹彎了傘骨。她撐著這樣一件錯誤的雨具,躲入開著暖氣卻又彌漫著煙味的車裡。
準確來說還有香薰,或許因為江市近期強行要求網約車司機保持車內空氣良好而臨時加的,其實根本蓋不過那股味道。她偏過頭咳嗽兩聲,司機問她:“我車裡有味道嗎?”
傅瑞文搖頭,又想起她坐在後邊兒,司機看不見她的動作,於是含糊地應了聲。司機又與她搭話:“剛下班吧美女?”
她閉上眼,這幾天的生物鐘徹底混亂,腦子如同被放在攪拌機裡運轉。傘柄上淩亂的雨水在冬日裡惹人發冷:“嗯。”
司機笑了下,開玩笑似的說了句:“這麼晚從醫院出來,夠累的。是護士吧?”
“……嗯。”
她睜開眼,沒剩多少電的手機自動調成省電模式,螢幕暗淡下去。她的資料線今天突然壞了,臨近下班時才發現手機根本沒充上電,還是借同事的資料線才勉強充了一會兒。她沒忍住將車窗降下一點,冷風和幾絲雨飄進來,落在眼睫上模糊昏暗的視野。
“多辛苦的,聽說護士收入都很高,是不是真的哦?”
她沒回答。距離目的地只有一百米,五十米,十米,已到達。司機在小區門口停車,探頭看了眼小區門口亮著燈的保安執勤室,還在追問:“看來是高哦,都住得起這麼高檔的小區。”
“這片地的房價誰不知道啊,當年可是被炒到……炒到多少來著?”
傅瑞文下車關門,動作太快以至於沒來得及撐傘,就這樣在雨中被淋了一段。她開始後悔今天穿了大衣出門而非羽絨服,至少羽絨服的帽子擋雨效果比大衣要好。
她站在封閉的廂式電梯裡,顯示屏上的紅色數字逐漸變化,向上的箭頭拼盡全力在爬一段沒有盡頭的陡坡。推門進屋,將淋過雨的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穿過漆黑的客廳。
出乎意料的,臥室亮著燈。
傅瑞文怔了下。今天和昨天不同,今天顏洛君並未告訴過她有出門晚歸的計劃,顏洛君熬不到這麼晚,通常若這個點還沒睡,只有可能是在工作室趕工。
視野突兀恍若白晝,驚雷落在地面,那一瞬她推門,走入雷雨交加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