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扔掉了船槳。
顏洛君做飯的手藝不錯, 在廚房忙碌的聲音無非是瓷盤觸碰桌面、刀杯放上刀架、洗東西的水流聲。傅瑞文放空思緒去聽,能夠辨別出每一種聲音的來源,混雜在一起組成一首複雜的交響樂, 莫名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總歸不太常進廚房,方才又耗費時間收拾東西和安頓傅瑞文, 最後忙完一切準備開飯的時間還是比預計的晚上一點。傅瑞文想過走進廚房重新階梯顏洛君的位置、或只是幫忙, 都被顏洛君用手腕推出去了。
她微微翹著手指, 努力不讓剛碰過生肉的手再碰到傅瑞文的衣服, 推她出去:“好啦, 姐姐你休息吧, 我一定小心不會炸廚房的。”
其實炸廚房或許也是徐要天賦的。顏洛君覺得傅瑞文大抵屬於在做飯這件事上格外有天賦的那一類, 自己則是資質平平,若是偶然做出驚奇的味道那多半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以及她不喜歡處理菜的過程,炒菜最大的樂趣或許只在“炒”這一環節。但這一環節同時意味著油煙, 哪怕抽油煙機的效果再好, 衣服上也會沾染這種氣味, 令人在用飯的時候食慾不振, 實在是罪大惡極。
倘若能發明一種不會讓衣物和頭發沾染油煙味的食物烹飪方式——顏洛君漫無邊際地想到一篇高中閱讀題做過的散文, 約莫是作者總能從廚房通風管道裡聞到幾戶鄰居做飯的味道, 中藥、燉菜、炒菜……其實也可以做系列主題作品吧?
只是味道著實有點抽象了, 得考慮氣味留存的形式、揮發的速度、以及如何將它們有效地隔離開來以不至於汙染場館。顏洛君延伸著這個想法, 差點手抖將半罐草莓醬都倒下去。
總之最後三菜一湯都有驚無險地上桌了。她洗過手叫傅瑞文吃飯時才發現她也沒閑著, 而是正在整理衣帽間:春天到了,得將冬日的厚衣物整理一批收起來。
顏洛君抽了張衛生紙擦手:“我看下週氣溫不是又要降回個位數?”
那其實留兩件也夠了,傅瑞文在心裡反駁道, 但其實留了不止兩件,衣帽間很大, 多掛一些衣服也無所謂,更何況顏洛君有時還會有奇奇怪怪的搭配靈感。
“嗯,留了一些掛在最外層,”傅瑞文想了想,又拉開櫃門說,“收起來的都在進門右手邊第一個櫃子的上層,按材質分的類,你需要的話可以找。”
找?算了吧。顏洛君瞥了一眼,按照材質分類的後果便是顏色花裡胡哨的……實在分辨不清哪件是哪件。但這會兒的當務之急是,她扯了下傅瑞文的袖子,說:“先去吃飯吧,這個天氣,菜涼得很快的。”
於是飯桌上顏洛君又提起那個話題:“所以姐姐真的沒事嗎?真的不用請幾天假休息一下?”
不用,傅瑞文無聲地道。她請假一定會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什麼實習生暫時沒有人跟、其他同事的排班也會被打亂、大機率下次節假日她會被分去值班……哪有好處都讓她一人佔了的道理。
好吧,這個問題只能以傅瑞文搖頭的沉默結尾。她寬慰似的說:“真沒事,只是今天上班實在有點累,遇到些有點麻煩的事情。”
“什麼事呀?”
傅瑞文不擅長說謊,但在編造病人這方面信口拈來頗有心得。反正顏洛君對這方面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哪怕有漏洞她也不回去細究。
“噢噢原來如此,”顏洛君夾了一塊草莓山藥塔,“那下次姐姐就直接告訴我,我來做飯就好了呀。”
大抵她將自己關在工作室的時候零個人敢去打擾她,傅瑞文被一粒花椒嗆到 ,偏過頭去狠狠咳嗽。顏洛君怔了下,慢半拍地去接溫水。
“為什麼有花椒?”傅瑞文有點懷疑人生,“這不是一盤普通的青椒肉絲?”
“啊,我放了一點油潑辣子,”顏洛君看著她喝下溫水好些了,“應該……不辣吧?”
她當然不覺得辣。傅瑞文跟她一起去吃過家鄉菜,拼盡全力在飯桌上喝水。好不容易將那陣翻湧的滾燙緩下去,她去廚房洗碗,終於說服了顏洛君沒跟上。
然而剛走進廚房她就沒忍住嘆氣。用過的餐具都沒有順手放進洗碗池,不過顏洛君麼,倒也能理解,原本做飯的時候就少。傅瑞文只好先注水將餐具先泡一會兒,擦過手後拿著手機。
入目還是那幾條不堪的東西,或許因為她從沒有真正點進去,而只是在外遠觀,以為這樣就可以將自己與那些東西徹底隔離開來似的,其實只是徒勞,甚至可以稱之為逃避。
回複吧,反正上一次也回複了,回複後能換來一段時間的安寧不是嗎?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自己會長久地在同一個醫院待下去,也就是說永遠會被對方很輕易地找到。除非她該換工作,否則只要繼續這個行業,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就永遠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安寧。
如果不回呢,一直放任它在這裡。傅瑞文彷彿透過數行冰冷的文字,意識回到十分遙遠的幾年前,她和顏洛君剛在一起不久,或者說,還沒有完全在一起,至少自己不這樣認為。
為了躲避,她被迫從自己開始斷掉與外界的所有聯系,那三個人最終沒找到她,血緣關繫上的家人。她卻以此換來了顏洛君從國外回來。那是顏洛君交換第一學期即將結課的時候,快要期末周的時間,她沒報任何希望,甚至以為隔著時差顏洛君甚至不會發現自己的短暫失聯。
但顏洛君還是回來了,如同神跡一般降臨在她眼前,在見到她的一瞬間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緊接著她陷入一個又悶又緊的擁抱。
她是從那時開始真正和顏洛君在一起的。出櫃、和家裡徹底鬧崩,一切於那時的她而言順理成章。她想要接受來自顏洛君的善意,潛在地意味著她必須失去一部分東西。
自主權,她想應當是這個。
渾渾噩噩,卻又好像無比清醒堅定。那段時間她經常混淆做決定的主體,究竟是自己,還是顏洛君?
她好像只是乘著一葉小舟,起初在平緩的溪流中漫無目的地遊蕩,大多數時候順流而下。後來遇到湍急的水流,不遠處是瀑布懸崖,顏洛君在這時候出現在她的舟上,告訴她自己有一艘永遠不會翻的船,但需要她舍棄小舟,從瀑布上一躍而下。
她扔掉了船槳,她是這樣將它刻入回憶的,又或許她本沒有船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