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單是瞥兩眼已經開始頭痛了。
江市落著如絲細雨, 她們從地下車庫直接開車出來,一直到晝美術館旁邊的露天停車場才發現。
顏洛君幾乎要懷疑這是融化的雪,羽絨服的兜帽被她拉起來, 撥出的白霧渺渺繞過視野。傅瑞文從副駕駛下來,外套沒連著帽子, 晶瑩細小的雨珠散落在發間。
“釦子扣好, ”她在顏洛君面前站定, 先抬手將她外套的扣子扣上了, 而後又繞過脖頸, 去理背面的衣領, “下次下車前先穿好。”
車裡暖氣足得很, 她們藝術家主打一個不論剩幾層衣服都能直接外穿,顏洛君下車前險些忘記自己開車時脫了外套,隨手抓過外衣披著就下了車。
“展館裡有暖氣……”顏洛君嘟囔道, 但也乖乖任由傅瑞文動作, “快進去吧, 外邊兒好冷。”
她不是第一次與晝美術館合作, 前臺認得她, 見她帶人來還以為也是業內的同事, 端著微笑迎接:“顏老師, 這位是?”
“我愛人, ”顏洛君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份導覽冊, 象徵性地問傅瑞文,“要嗎?”
這題傅瑞文會答,其實她不太愛看文段的, 尤其是藝術展的導覽冊。主題闡釋、展品介紹、設計理念,這些東西都落不到實處, 只像是高高掛起的風鈴,受風吹拂時發出悅耳的聲響,但若真要說有什麼實際的用處——這個時候顏洛君就會反問了,什麼才被稱作“實際”呢?
但若說不要,顏洛君肯定會不高興。從前都是這樣的,傅瑞文覺得自己在逐漸地積累一套經驗,或者說處事方法。莫名其妙的稱呼,像是酒桌上中老年領導教人做事喜歡用的詞。
傅瑞文欲抬手將那份導覽冊接過來,她動了動左手,沒能成功從顏洛君的手裡抽出來。只能用右手去接。拿到後象徵性翻兩下——字又小又多,中文裡夾雜著零星的英文,甚至每一頁右邊都是全英對照,她單是瞥兩眼已經開始頭痛了。
前臺工作人員瞥見她們交握的手,有些驚訝:“你談戀愛了?什麼時候?”
她的同事坐在一旁,順口接道:“好幾年了,是吧顏老師?”
顏洛君淺笑,與她們簡單寒暄兩句,和傅瑞文一起進了光線有些昏暗的展廳。
這次展覽的整體構思比較中規中矩,放在顏洛君的學生時代她會覺得是十分適合用來作課程案例分析的存在。展覽剛開幕不久,哪怕是工作日人也算不上少,但藝術展麼,畢竟受眾有限,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博物館特展的恐怖人流。
然而顏洛君依舊視動線設計為無物。在第三次從同一件展品面前路過時,傅瑞文終於拉住了她:“往右轉,左邊去過了。”
“啊,真的嗎?”顏洛君狐疑地展開導覽冊,對著上邊兒的展品分佈圖研究,“可是我們正站在12號展品旁邊,右轉卻是23號……”
傅瑞文微嘆:“已經左轉兜圈子兩次了。”
這樣的觀看並不具有連貫性,主題的階段性似乎是割裂開來的,就好像從電影的開場直接跳到高潮部分。顏洛君還沉浸在上一段情緒裡,以至於路過一件披著半邊羽毛,幾乎高至天花板的組合裝置藝術,思緒還沒轉過彎來。
她們從背面繞過來的,介紹牌放在另一側。並不是所有藝術品都能被人一眼看出設計靈感和理念,在閱讀介紹欄之前,顏洛君喜歡和姜舒言玩猜猜這是什麼的遊戲。
柔軟的潔白羽毛在中央空調送出的暖風下微微顫動,兩根斜向上方的鋼架將它們支撐,拼湊、又碎成零落散佈的鐵片。幾條碎布纏在鋼架邊緣,淡紅像是覆著血色的旗幟。在它的右側,淡黃色的ed燈圍成一個圓,從邊緣垂下一片巨大的絲絨布匹,上半截呈血一般的鮮紅,下半面卻是華麗雍容的寶藍色,幾乎遮蔽了觀者的全部視野。
抽象的拼接,有段時間好像設計界也流行,叫什麼……撞色視覺。只不過鮮紅的色調太過濃烈張揚,寶藍色在並不明亮的燈光下又顯得暗沉,白羽又與絨布形成了極大的色差,讓人一時沒有合適的目光落點。
但總的來說還算有趣,她習慣性地問身邊人:“你覺得這是什麼?”
傅瑞文下意識地就要翻導覽冊,但顏洛君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她只能停下了手中動作——實在看不出來這是什麼,碎布、鐵片、類似於舞臺轉場的幕布,和意義不明的大光圈。
為什麼藝術不能是有什麼像什麼呢?她一直是顏洛君口中只能欣賞學院派畫作的那一波人,抽象 藝術太難懂,淩亂無序,也難以從中分辨出幾分美感。
“……嗯……舞臺上的白羽巨鳥?”她試著調動想象力,結果總是不盡人意,顏洛君在嘗試從某個特定的角度拍照,姿勢很是詭異。
“……很有想法的猜測,”顏洛君沒有流露出明顯失望的神色,但傅瑞文知道她就是不高興——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讓自己理解她所喜歡的東西?“其實是……”
手機震動一下,她低頭,說出了與剛收到的訊息如出一轍的文字:“聖母領報。”
姜舒言:聖母領報?
姜舒言:形式新穎但無聊的設計。白羽象徵天使的翅膀?但早期繪畫中天使的翅膀大多不是白色,紅色系長裙倒是天使會穿的。上紅下藍配色和頂部光輪一眼瑪麗亞,不過為什麼這麼高?幹脆兩邊放幾面彩色教堂玻璃窗s揚·凡·艾克《教堂中的聖母》得了。
手速很快,吐槽很毒,顏洛君很想笑。
姜舒言:哪個展上誰的作品啊?
顏洛君從笑意中緩過來,這時候剛好走到介紹牌面前,抬眼看了眼展品名,果然和這個意象有關。
她轉頭和傅瑞文解釋:“其實就是基督教藝術裡十分常見的……”
話語被一陣刺耳的鈴聲打斷。傅瑞文低頭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久久無語。
展廳迴音明顯,手機鈴聲更顯尷尬。她遲遲沒有動作,顏洛君疑惑道:“不接嗎?”
終於,傅瑞文動了動手指,摁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