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國念著念著突然哽著聲音咳嗽,溫婉這才發現他脖子上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在衣領下若隱若現。
老張突然扯開領口,露出左胸碗口大的傷疤:“這就是三溪橋的‘紀念’!南越人的燃燒彈澆下來時,是班長把我推進彈坑……”
“你們知道什麼是‘人橋’嗎?”始終沉默的老周突然開口,他顫抖的手在桌上擺出六根手指,“六十個活人!在齊腰深的河水裡搭成人橋!”
他佈滿硝煙斑的指甲在木桌上劃出深深的溝痕,“戰友們踩著我們的肩膀過河時,機槍子彈就在耳邊嗖嗖飛...”
在場的工作人員瞬間紅了眼眶,可以想象那個中的畫面有多悲壯……
李愛國卻笑了,那笑容像被炮火犁過的土地般溝壑縱橫:“那天河水特別紅,老趙的腸子漂到我腿邊時還在冒熱氣。”說著他掀起褲管,密密麻麻的彈片傷痕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他輕輕撫摸著那傷痕,思緒似乎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然後用沙啞的嗓音哼起當年的戰歌。
其他幾位老戰士也哼唱了起來。
問他們當年,可誰知道他們當年有多痛呢?
明明上一秒老趙還在說打完仗就回家,下一秒就倒在了被染滿血的河泊裡。
四位老人參差不齊的歌聲驚飛了樑上的燕子,在某個破音的高潮處,李愛國突然抓起桌上的軍用水壺猛灌,卻嗆得水從鼻子裡噴出來——溫婉這才注意到水壺佈滿彈孔,壺嘴的豁口像張殘缺的嘴。
“那天晚上我們打算趁著夜色悄悄接近橋樑,本以為能順利完成任務,可剛靠近就被伏擊了。”老張聲音哽咽,“他們躲在暗處,火力全開,我們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李愛國也沙啞著聲音,“我們身邊不斷有戰友倒下,可沒一個退縮。為了讓主力部隊順利過河,我們潛在水裡,讓戰友從我們的肩膀踩過去奪取橋樑。”
“那天很冷,我們幾乎凍得快要僵硬了,可我們不敢放鬆,怕過河的戰友摔下。”老周接著道,“可還是凍死了不少人,而我們頭上的槍林雨彈讓前面的人倒進水裡,後面的人哭著繼續爬行。”
老周的話說完,屋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趙恆熙拿著採訪稿的手攥得緊緊的,突然明白這場採訪有多殘酷。
她和溫婉自認口才不錯,可在此刻都說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
讓老兵回憶崢嶸歲月,也是讓他們重新撕開心底的傷痕。
有些痛怎麼可能因為時間而淡忘?
那些越刻骨銘心的痛往往越說不出口。
屋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只有掛鐘沉悶的滴答聲格外響亮。
溫婉眼眶泛紅,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給每位老人的搪瓷茶缸裡續上熱水,動作輕柔得如同生怕驚擾了那些沉睡在記憶深處的亡魂。
趙恆熙給幾位老戰士遞上紙巾。
李愛國接過紙巾擦掉淚水,才接著道,“那天打了十餘個小時,我們成功搶奪了橋樑,給主力部隊創造了前行的條件……後來……”
李愛國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後來歷史上總結這場戰役……只是短短的一百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