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擠滿了學生，不同班級的學生混在一起往下湧，歡笑聲在狹隘的空間裡回蕩。
顧星邇被人群推搡著往下走，好不容易才擠到了一樓。此時水泥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幾個班級的老師正指揮學生分散到宿舍和食堂附近，避免擁擠。三班因為到得早，佔了一塊靠近校門口的空地。
各個班級的人已經完全混在了一起，單單看的話完全分不清哪個人是哪個班的。
陳晚興奮地晃了晃手裡的星星形煙花棒：“你看，我選了這個！你們選了什麼？”
陳知梔立馬欣喜道：“誒？我也拿了這個——其實感覺好多人都選了星星的，但是確實好看！”
顧星邇這才意識到剛剛第二次班長發的煙花棒是有不同形狀的，她愣了一下，正巧班長抱著紙箱子在離她們仨不遠處停下了。
“打火機在我這！你們自己分一下！”班長扔下紙箱嚎了一嗓子，自己摸了個打火機率先點了一根煙花棒，然後瀟灑去了。
剩下後面才圍過來的男生爭先恐後地搶箱子裡的打火機，加上班裡大部分的女孩子沒怎麼用過打火機都不太敢自己點，要麼等男生一個一個幫忙，要不就去已經點了的人那裡借火，這會兒一下子全都圍了上去。
於是沒等顧星邇回答，旁邊已經有男生摸到打火機點燃了煙花。暖黃色的火光“嗤”地一聲亮起，映亮了周圍人的臉。
班裡的女生們尖叫著後退，又忍不住湊近，男生們則笑著把打火機按出火苗然後遞到女孩子們面前：“怕什麼啊？又不會炸！”
陳晚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招呼著顧星邇和陳知梔也一起過去。
顧星邇回過神，她作勢跟上陳晚，卻又趁機借湧動的人群將她們沖散——她知道自己今晚的狀態不對，不想因此影響別人的心情。
夜色中，最先被點燃的幾根煙花棒像一顆顆小星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歡笑聲、尖叫聲混雜在一起，伴隨著“呲呲”的火花霹靂聲，竟也讓這樣寒冷的冬夜裡多了溫情。
可明明是這樣熱鬧的場景，顧星邇卻還是覺得身邊這些此起彼伏的歡笑聲其實好像和她之間隔了很多東西，變得模糊而遙遠了。
等大家都點燃了煙花棒從紙箱旁邊散開，顧星邇才默不作聲地過去順了個打火機走。
她退到了校門口的那棵樹下，在花壇邊沿坐下的瞬間，大理石臺面的寒意透過褲子傳了過來。顧星邇沒想到這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從口袋裡摸出那枚順來的打火機。
“嚓——”
打火機的火苗在寒風中搖曳著，顧星邇小心地用手掌護著火源，將煙花棒的頂端湊近。隨著“嗤”的一聲輕響，金色的火花驟然綻放，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塊地面。
煙花棒燃燒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在耳畔格外清晰，噼裡啪啦的，讓她對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有了一瞬的實感。
可她盯著那簇跳動的火光沒一會兒，思緒又不由自主地飄回父母給她的那封信上——他們字裡行間都是她不曾看見卻一直知道的溫和。
她心裡是想要他們能多看到一點她的想法的，可是真的當父母把這樣善解人意和溫柔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她心裡卻又充斥著一種詭異的割裂感。
信紙上那些話越是誠懇和關切，就越讓她想起自己和父母一次次爭執時的畫面——分明是同樣的人，卻又判若兩人。
煙花棒燃過三分之二處後就開始不穩定地閃爍。顧星邇想起每次和父母爭吵後，那段時間他們對她的態度都會變溫和一些，可過不了多久，又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她在這樣的迴圈往複裡徘徊，內心也開始變得矛盾又脆弱。有些事情就是沒法一點都不去想的，就像她剛剛看完父母的信時心裡明明是感動的，此刻卻又本能地開始築起心牆。
所以她其實不能說是因為父母教她的那些待人處事的經驗才養成了這樣外熱內冷的性格。而是因為成長環境長期的陰晴不定，讓她總是下意識地畏懼和人交心。
其實她也沒有做得多天衣無縫，但凡是稍微和她走的近一點的人，其實都能發現的——那些雨天陳知梔看向她的瞬間她不是毫無察覺，賀書辰話裡偶爾的試探她也不是聽不出來……
可她想明白這點好像已經有點遲了。這已經是她留在育民附中的最後一個星期，現在好像真的來不及了。
如果早點意識到這些呢？早點想清楚她其實不是因為遲早要離開才避而不談自己心底藏著的心意，而是因為不敢呢？
顧星邇心神不寧，無意識間開始用指甲一下一下刮擦煙花棒的金屬絲。
遠處傳來同學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她抬頭望去，大家正揮舞著煙花棒來回蹦跳。她忽然又意識到，不止是賀書辰，還有這些曾經朝夕相處的人，很快也要告別了。
煙花燃燒到三分之二段時開始不穩定地明滅，火星子也開始四處亂迸，又很快歸於平靜。她盯著那簇火光，看著它一點點縮短，直到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卻沒法留住它們。
就像星光落在手掌心裡的時候，也是這樣沒有形狀，只能看見、卻摸不著。
凡是經歷一定會過去，變成回憶也總有一天會消散。
她在育民附中經歷的一切，其實也就和這煙花棒一樣，很快就會消逝。
那麼此刻她心裡翻湧的那些情感，等她回七合一中待一段時間，應該也都會成為不足為道的記憶的吧。
她這樣想著，然後又重新點了一根煙花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