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深打斷他的話,道,“柏珩,你不明白!現在他們尚且如此囂張,若不如此,將來他們權柄日益增長,朕的子孫若再有個不成器的,大順朝的朝堂豈不就被內閣這幫祿蠹把持?”
先帝在時,日日憂心忡忡,設定司禮監、東廠制衡,也不過是無奈之計,卻不想又養成內宦之憂。
實際上西廠哪有他們那些所謂的讀書人所述的那般可怖,不過是他們自己心虛不安罷了。況且他設立西廠,其實也是權宜之計,不過是使其行偵查之職,監察百官,制衡東廠。
李自深喘著粗氣,目光銳利如刀,“你看看他們,內閣和東廠,司禮監和地方官員,他們官官相護、官商勾結,把持朝政兵權,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暗手,妄想網路朝廷,架空於朕。”
李自深“哼哼”冷笑道,“他們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卻指責朕不該設立西廠監察他們,好啊!朕也迫於他們的形勢把西廠裁撤了,可這一年他們是如何做的?變本加厲!致朕於傀儡嗎?”
陸懋卻眉頭緊鎖,“皇上,西廠趨成勢大,一招不慎恐也成禍患,閣臣們互相傾軋,朝臣與宦官明爭暗鬥,地方吏治越發腐敗,這些豈是一朝一夕之事,割除膿瘡,乃是剜肉之痛,急切不得都需按症取藥,徐徐圖之。”
裁撤項忠商駱等人,猶如斷臂治瘡,因小失大!內閣是主意大了些,卻也並非完全脫離了皇上的掌控,權衡朝堂之事,他駕輕就熟,內閣何敢架空於他!
“何況諸多矛盾若是一夕之間激烈爆發,只會致使朝廷動蕩不安,百姓陷於水火之中。”
李自深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陸柏珩,你住嘴!”
陸懋瞥都懶得瞥他一眼,接著道,“就便撇開商駱和項忠等人不說,那董方也是法能提刑、武騁疆場之才。程萬裡行直果敢,針砭時弊,這些才能橫溢之人,皇上又為何不用?偏偏提了萬安等人入內閣?”
“皇上是萬民之父,萬臣之君,皇上,你所思所想難道不該是如何把你的臣子放在最適合的位置,發揮他們的才能,為朝堂辦事,為百姓謀福?”
李自深神色已然十分難看,他極力壓下自己的怒火,勸解道,“柏珩,萬安等人沒有你所想的那般不堪,他不過是知世故而懂人情,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陸懋淡漠言道,“用人所長,天下無不用之人,用人所短,天下無可用之人!我並未覺得萬安等人不堪可用,皇上應看他們的才能是否夠用!萬安等人切實不是沒有其他才能,但忠不足相也,你我皆知,萬安為人說得好聽是懂得察言觀色,說得不好聽那便是慣來附炎趨勢!”
這樣的人用不好是他的缺點,用得好便是他的長處,只端看怎麼用他。
李自深瞪大著眼睛,往前逼近陸懋,“陸懋,你是在質問我?何如?你是想教訓一個君王,說他以君王的以私心好惡來任用朝臣,質問他置法度於何地,置百姓江山於何地嗎?”
陸懋淡淡一笑,斬釘截鐵言道,“原來皇上明白啊!自古以來,聖君少而庸君多,為何,不過是君王不屈己私利,難也。”
聖明的君主治理國家要任用法制,而不要僅憑個人的主觀意願去做,一切事情都應依著法制來決斷,如若舍棄法制而實行人治,那麼誅殺、獎賞、任用、罷免都會由君主個人的喜怒愛好來決定。
“而人的慾望總是自私而貪婪的,君主權柄太重無忌憚,則無所顧及便隨心所欲,而臣下面臨沒有規則和標準,那麼不均不公則怨恨叢生,因此,上下無事,唯法所在。”
李自深“哈哈”的冷笑起來,厲聲質問,“陸懋,你是在教朕為君之道嗎?你倒是能說我,可我怎麼聽說你難得的也徇私起來,那個茺州府的吳哲是怎麼回事?”
陸懋目光如鈎,嘴角微扯,撣了撣直裰衣擺,雙膝鄭重跪下。
李自深一驚,斂起一臉怒意,扯著陸懋手臂,拉他起身,“跪下做什麼?起身!”
陸懋揮開他的手,跪著接著言道,“君王之智在於對各有專長的人材都能相容幷蓄,盡力包容他們,精心培養他們,把臣下的各種專長作為自己治理國家的資本,臣下的才能便都盡歸君主所用,如置以天下人為器,君王智在於甄別其是為瓦、為陶、為瓷,善辨人之能而擇其能善其用,之而已矣。”
陸懋目光灼灼,如鷹如狼般深邃的墨色眼眸攝人心魄,他雖跪著,卻比任何人都要強大霸氣。
許久未見他這樣的眼神,李自深卻無端生出一陣懷念,似乎又回到了幼年在南宮偏殿之時,那時太傅教導兄長,何為為君之道,他們二人也伴讀在旁,從未想過太傅一字一句教授的,如今受益之人卻變成了自己。
李自深眼瞳深眯,嗤笑一聲,用力拉他的手,扯著他起來,陸懋順勢起身。
他言道,“太傅說過,逐利是人性的根本,沒有人不願意為自己盡心盡力做事,不強求他們按照我的意識安排,去做我想做而他們不願做的事,不傷害別人的利益去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是要把他人的利益為我所用。
君主恰恰要善於利用他們為自己盡心盡力這一點,來為到君王所用,天下沒有不能為君王所用的人材,只看君王怎麼選,怎麼用!
雙贏,才能給雙方都帶來有利,基於自己的需求和利益基礎上所做的選擇,才更容易讓人堅持,以對方的利益為出發點制定制度,將他的利益與我們的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讓他為了保護自身的利益,從而遵守和維護我們制定的制度規則。
陸懋薄唇微微彎起,升起一抹淡淡的釋然,“太傅言,欲取反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