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姝四下一望,瞥見周青榆枕頭底下的報紙一角,連連抽出來。她也慌了,邊撕邊說,“綾兒,我真不知道這報紙是哪兒來的。”
季綾強壓著嗓子,“沒人怪你,你再去接些熱水來。”
周青榆還在嘶啞著嗓子喊,“憑什麼周柏梧這種人平步青雲……”
季綾死死摟住她,“你不要死……你死了,就沒人知道你們曾經怎麼活過。”
周青榆渾身發抖,最後伏在她懷裡,疼得哭不出聲,只剩喘息。
窗外忽而陣陣雷聲滾來,夏雨驟降,屋裡的燈晃了一下,像是也疼得發顫。
季綾抱緊她,什麼都沒說,只輕輕搖著。
良久,周青榆情緒平複了些,才囁嚅著開口,“可是生下來,我也不愛她。”
季綾把她冰冷的指尖握在手心裡,“那你就先不要愛。等你哪天不那麼恨這個世界了,再愛她也不遲。”
季綾給她擦幹臉,寶姝又端來溫水,一滴一滴喂她。
等她喝完最後一口水,季綾才低聲道:“沒有人規定,母親一定要愛女兒。你不用愛她,不用抱她,不用哄她。你只要一件事——把自己精神養好。至於別的,都交給我。”
周青榆依舊直著眼,呆愣愣地盯著床柱子上的木紋,“我在外頭過得一塌糊塗,在家裡也做不好母親……綾兒,你別拖著我了,我就是個廢人。”
季綾語氣越發篤定,“你只管養身子,我我來煮粥,我來買包被子、做襁褓、找産婆。哪怕她以後不認你、不親你,也不礙事。你只要記得一件事——你能活在這世上已經花了你全部的力氣,別的不要你操心,沒人怪你。”
周青榆猛然又哭了,哭了幾聲,抬起手,緩緩抱住她,身體依舊在抖,“綾兒……”
季綾摸摸她頭發:“不怕,綾兒在這。”
燈火晃了晃,發出“啪”一聲。
門外的錯亂的腳步聲傳來。
而後是季少鈞的喊聲,“穩婆來了……醫生一刻鐘就到……”
……
那一夜,風卷江濤,山頭霧重,港口汽笛一聲接一聲。
周青榆生了。
是個女兒,瘦瘦小小,被熱水擦淨裹進襁褓時還睜不開眼。
她不哭,只是睜開眼後,望著這個世界的第一眼,是昏黃燈下她的母親昏過去的臉。
周青榆醒過來是在第二天夜裡。
她看見季綾守在床邊,米兒坐在屋角,一隻手輕輕搖著竹籃,籃裡那孩子睡得安靜。
空氣裡彌漫著血腥和草藥味。
她頭痛欲裂,腹中空落得像被掏空了。
她轉頭看著季綾,聲音發幹:
“她……是不是出來了。”
季綾點頭:“是。”
“女兒。”
青榆怔怔地望了一會兒天花板,忽然眼淚滾下來。
那之後的每一天,季綾都守在她身邊。
她不問、不逼、不勸,只是在她崩潰時把她抱緊,在她夜裡嘔吐時喂水,在她咬著枕頭哭時輕輕拍背。
她離了店,把後頭的活分給寶姝與季少鈞。
白天,寶姝餵奶、換尿布、洗被單,她照顧周青榆,季少鈞顧店。
晚上,孩子睡不了整覺,她便抱到自己房裡,叫米兒去陪周青榆。夜間季少鈞抱著那孩子,坐在炭火邊,一邊陪著她清點賬本,一邊輕哼著漢昌城城哄孩子的舊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