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罷,怒火尚未平息。
單副官跪在他腳邊,解釋道:“南邊各省地方勢力暗流湧動,靠咱們季家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如今只是老帥腰傷,坊間已有流言,說是您……”
季少平怒道:“那些狗雜碎,要說便說去!人能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督軍,這時候若是兄弟二人明面上撕破臉,南方仰仗老帥勢力的平衡立刻崩盤。屆時……您要對付的就不只是三爺,而是整個南方各派!”
季少平猛地一砸杯子。
白瓷杯四分五裂,茶水濕透了。
“……還有,”單副官頓了頓,繼續道,“滇軍一戰,季家在北京失了信,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再鬧出兄弟反目,北京豈不是要把老帥的帽子扣到您頭上?”
雕花窗欞將月光裁成碎刃,照見他額角暴突的青筋在死寂中突突跳動。
屋內沉寂得可怕。
單副官都知道,季少鈞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季少鈞是太明白了。
季少鈞不在意權勢,可知道他季少平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他就算知道了這野種與女兒的事,他也不能拿季少鈞怎麼辦。
現在在外人面前,必須表演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
季少平甫一發力,左肩胛那道滇粵會戰時留下的刀疤便掙裂開來。
鋼針刺入骨髓般的劇痛沿著脊樑竄上天靈蓋,他暴怒地攥緊黃銅鎮紙,擲碎了青花瓷。
許久,他喉間溢位一聲冷笑,戾氣在眼底凝結成霜。
他猛地推開門,驚得廊下鷯哥撲稜著撞向金絲籠。
單副官疾步追上來:“督軍!”
季少平眼中閃過一絲陰鶩,皮笑肉不笑:“我動不了那野種,還治不了那賤骨頭?”
廂房簷角銅鈴在風裡叮當,他望著窗紙上晃動的纖細剪影,想象著接下來發生事,心中竟興奮無比。
季少平按耐著怒火,推開了雕花木門。
月光湧入,映得少女單薄的中衣透出青瓷般的冷光。
“父親。”季綾話音未落便急急起身。
霽藍釉瓷壺在她微微顫抖的指間傾斜,新沏的滇紅尚未注入盞中,便聽得玄色軍靴破風之聲。
劇痛自膕窩炸開。
季綾摔倒在地,茶壺中滾燙的茶湯潑灑在她裸露的胳膊上。
她手心一陣尖銳的疼痛,霽藍碎片已深深楔進掌心。
“小姐!”
“小姐!”
米兒和粟兒連連上前,繡鞋尖上沾著的碎瓷片隨步子簌簌灑落。
季綾跪坐在狼藉中央,脊背挺得比祠堂樑柱還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