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在她身邊看她入眠,是她十六歲生辰的夜。
他從前線趕來,軍氅裹著一身血氣,卻在門前被文容卿攔了下來。
文容卿說:“男女有別,如今她大了,就算是生父也要疏遠些,何況是你?”
他說:“我雖不是她的親叔父,可這些年看著她長大,怎會對她動心?”
文容卿只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心是控制不住的。”
那時他嗤笑一聲,“這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我若是對她動心,就是禽獸不如。”
他只隔著半開的門,向她房內望了一眼。
彼時月光從支摘窗漏進來,隨他的視線一同吻上她微張唇瓣。
原本不說,他也毫無察覺。
可偏偏經由文容卿提醒過後,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夜夜夢中的情形意味著什麼。
他決心當好她的叔父,從她十六歲那年起,開始演練與她的分別 。
此刻。
夢中的季綾忽然蹙眉,翻身那刻,被衾滑落肩頭。
他倏地起身,撞到了床邊小幾的藥盞。
茶碗應聲碎裂,未喝盡的褐色汁液在青磚上蔓延至他足邊。
他彎腰去拾碎瓷,卻見她足踝從被地探出。
踝骨處一粒硃砂痣,豔得靜心。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握住纖細的腳踝。
唇將觸未觸之時,廊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粟兒拎著黃銅臉盆,剛踏進門檻,就看見坐在床榻邊的季少鈞,“呀……三爺。”
季少鈞斂了神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粟兒拿眼掃了一遍兩人,抿嘴笑了,低著聲音,“三爺莫非比藥還厲害?晚上燒得厲害,一直嚷著頭痛,卻怎麼也睡不著。”
她臉盆放在架子上,雪白的毛巾浸到熱氣騰騰的水裡,麻利地擰幹了,要為季綾擦臉。
季少鈞卻抽走了她手中的棉帕:“我來。”
粟兒忽然向門外瞧了一眼,聲音細如蚊蚋:“夫人方才傳話,要來探小姐的病。”
他卻彷彿並未察覺粟兒話中的深意,“既是夫人要來,去換壺新茶吧。”
粟兒不再多言,甫一轉身,卻險些撞到文容卿。
趙姨娘陪在她身邊,身後還跟著季綾的大哥季縱與二哥季綃。
烏泱泱進來這麼些人,一下子將季綾的臥房擠得滿滿當當。
文容卿本是來看女兒的,誰知一進門,就看見季少鈞坐在床邊,正細細地為季綾擦臉。
她的腳步一滯,眼底掠過一絲驚訝。
季少鈞並不起身,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隨後仍舊不慌不忙地,繼續為懷裡的人擦淨額頭上的細汗。
他的動作很輕,棉巾拂過季綾的臉頰,指腹落在她的眼角、眉峰,極盡溫柔。
文容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後緩緩移向熟睡中的季綾。
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揮了揮手,讓趙姨娘帶著季縱與季綃退出去。
房門再次合上,室內只剩下微微的蟬鳴和風吹動窗簾的聲音。
她上前兩步,坐在床邊的杌凳上,冷眼看著季少鈞為季綾擦臉。
見季綾依舊未醒,她才低聲道,“我知道你疼我們家綾兒,可這些事不該你做。”
季少鈞的手頓了頓,卻並沒有立刻松開掌心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