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二爺當庭考校才學。
那七歲童子對答如流,出口成章。謝佑肚子裡本就沒幾滴墨水,府裡也沒給他請先生。細問才知,謝佑偶爾來了興致,才教他幾個字。這孩子大多時候都是自己看書,竟把謝佑書房裡的書都看了個遍。
謝二爺撫掌大笑,之後,便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為他取一字,漼。
此後,謝漼的才華再也蓋不住了。
呂淑寧心下難平。
後來,謝漼帶回個青樓女子,呂淑寧心中只道,果然與他祖父一個德行。
呂淑寧便做主,給謝漼說親,欲從她孃家擇一女。謝彥成面有不豫,那眼神明顯是看不上她孃家。
呂淑寧只笑:“五郎若瞧不上,便打發了那賤籍,我自會為他尋門好親事。”
謝彥成無言以對。
於是,呂淑寧回孃家挑人。
一眼相中了呂令萱。
呂淑寧妒了一輩子。
妒那趙氏出身低微,卻能獨得夫君寵愛。
妒她子孫,個個有出息。
呂淑寧恨。
她這一生本該順遂,嫁進士,封誥命,享尊榮,奈何被一賤妾壓了一頭,這輩子的念想全成了空。
那日見到柳氏,彷彿瞧見了趙氏的影子。
柳氏眼神清亮,見了人不卑不亢,雖身份低微,卻隱隱有股傲氣,沒把自己看輕半分。
一個下賤胚子,偏生有這等心氣。
明明那麼低賤如泥。
……
呂淑寧閉上眼,眼角溢位淚來。
這一輩子,就快走到頭了,可她的心,從未有過片刻安寧。
她此生都無法圓滿。
當夜,謝二爺從二夫人口中得知尋真來過,沉默良久。
原先,他還有些不信,便派人去問了謝漼。
沒想到,甄善美真是柳氏。
孫宜人沒察覺到丈夫的異樣,感嘆道:“竟沒想到,那柳氏竟有這番造化。從前是我有眼無珠,把人看輕了!謝府曾對她多有怠慢,如今她飛黃騰達,怕是不願再與我們往來了。”她頓了頓,又嘆,“這般巾幗豪傑,實乃女中翹楚,令人欽佩。”
尋真這事兒,在官場、文人堆裡傳得熱鬧,京中貴婦圈裡更甚。眾人皆知“甄善美”曾在謝府為妾,紛紛來問孫宜。孫宜只覺面上發燙,從前因嫌棄柳氏是賤籍,幾乎從不與她交談,如今被問起,一個字都說不出。
謝彥成道:“柳氏能有今日,確有大才。從前,我也小看她了。”
須臾,又道:“睡吧。”
黑暗中,謝彥成輾轉反側。
士人畢生所求之境,大致可分三等。
一為少年登科,三元及第。
二乃封侯拜相,名留青史。
三則最難——功在社稷,享萬世香火。
若是個男子倒也罷了,偏偏這人是女子,還是昔日自己正眼都不瞧的妾,如今卻達成了許多士人窮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
謝二爺望著帳頂,久久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