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儒喉結重重地滾動了一下,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鼻尖,她手背上還留著長期輸液留下的淤青,面色發黃,頭發也和瘦弱的身子一樣幹枯。從這樣一個人嘴裡聽到“無悔無憾”四個字,真是讓人感慨。
時隔許久,他再次對一個人産生濃厚的好奇。因為這份好奇,江景儒成為這間病房的常客。
他成為除了醫生護士和林昭昭本人以外最瞭解她病情的人,說是瞭解或許也不恰當,他只是經常問一個句式的問題:
“她可以吃辣嗎?可以吃甜嗎?糖葫蘆可以吃嗎?涼粉呢?雪糕會不會太涼了?果汁會不會糖分太高了……”
她笑著說他簡直是自己生命裡的聖誕老人,在第七次見面,聖誕老人問了女孩的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笑得燦爛,“林昭昭。雙木林;‘昭昭日月’的昭昭。”
江景儒在他貧瘠的語文知識裡搜刮,終於找到了昭昭的含義。
明亮,光明。
真是個特別襯她的名字。
後來江景儒的日常生活多了一項,醫院反而成為他的避難所,在繁重的命運裡,他可以在那裡求得片刻喘息。
那天工作的餐館有客人鬧事,江景儒蹲在滿地狼藉裡收拾殘局。鬧事者掀翻的桌椅東倒西歪,湯汁在瓷磚縫隙間凝固成一條膠粘,嗅覺視覺觸覺的三重惡心。老闆的唾沫星子混著刺鼻的酒氣砸過來,江景儒只是一言不發地挨罵,直到最後那句“扣你半個月的工錢”落下才有了反應。
他想要抗爭,又覺得疲倦,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想起和林昭昭的約定,江景儒拖著痠痛的身子在夜幕降臨後離開餐館。
隔著醫院一條街的地方有老人支著竹帚賣糖葫蘆。晶亮糖衣裹著山楂,像裹著薄冰的紅燈籠。
他找過醫生,得到“少量食用無礙”的答案,末了又補了句“難得有人對昭昭這麼上心”。江景儒為這句話莫名地感到羞赧。
月光在走廊上洇開慘白的光暈,江景儒握住門把手,金屬特有的寒意順著指尖傳遍全身,激得他禁不住打個冷顫。
“林昭昭?”
沒有那個總是歡欣雀躍像只麻雀似的人。監護儀幽藍的熒光映著兩張病床,屬於林昭昭的那張平整如新,連枕頭凹陷的弧度都消失殆盡。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像枯葉落下,打旋、滑動、直至碎裂。
江景儒扶住門框的手突然失去知覺。
“林昭昭。”
走進黑暗裡,他不甘心地又唸了一遍她的名字,依然無人應答。
盡管早就做過心理準備,可江景儒還是被浩大的悲傷吞噬。
為何命運總是捉弄他,戲耍他。
為何他在乎的一切總是輕易地棄他而去?
“嘿,嚇到你啦!”
背上猛然一重,江景儒的淚水控制不住地在黑暗中砸下,他轉身緊緊地把人撈進自己的懷裡,像歸家的惡龍失而複得自己的公主。
還好你還在,謝謝你還在。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林昭昭說的那句話。
“多來看看我吧,我太孤獨了。”
江景儒終於明白那時自己的心為何會有漣漪。
因為我也是啊。
不止你需要我,我也是如此地渴求你的存在。
我也好孤獨。
林昭昭。
我也非常非常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