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
路燈下的人影拉長,劉曉雯蹲在地上,膝蓋處的擦傷發暗結痂,她撕開痂痕,褐色的硬塊被她壓在掌心,硬塊被按壓扁了下來,她舉起痂痕,透過路燈,她眼中的世界是橙色的,她喜歡的橙色。
膝蓋處的擦傷泛出血絲,刺痛不斷累加,劉曉雯就這麼看著,白皙的膝蓋被染紅。“如果她看到了,會是什麼反應呢?”她心中就這麼想著,也不怎的就說了出來,。即使說了出來,也沒有人會在意,畢竟沒人在意自己,不是嗎?
劉曉雯錘了錘發麻的腿,站起身,聽見蟬鳴聲響,一唱一和,有時候她也想成為一隻蟬,只活在一個瞬間,用盡全身力氣去歌唱,去完成自己的心願。可她又想了下,自己有什麼心願呢?
她細數了一下這短短十幾年,小時候為了讓媽媽不要操心自己,她可以做到自己穿鞋子吃飯,連保姆阿姨都誇她懂事。她想起有一天,她摸著媽媽的照片,心想:“媽媽,你肯定不喜歡黑白色,我給你上個色吧。”於是小小的她拿去蠟筆,給媽媽塗上她最喜歡的橙色,媽媽也喜歡橙色,媽媽說看到橙色就聞到了柑橘香兒,她不知道柑橘是什麼,她只知道媽媽喜歡,所以她跑去水果攤前掏出攢的零花錢買下了幾個人橙子。
她把鼻子湊到橙子前聞了又聞,甜甜的,是媽媽喜歡的味道。她跑到媽媽照片前,才發現媽媽又變回黑白色了,難道媽媽不喜歡橙色了嗎?錢曉雯很疑惑,想問問旁邊的傭人姐姐,姐姐今天怎麼不理她啊?好奇怪?
“姐姐,你怎麼不理我啊?”,劉曉雯問,回答她的卻是一道男聲,“你看你幹的好事,你媽都走了,就不能讓她安生點嗎?”摔在她面前的是橙色的媽媽,照片被撕碎了,劉曉雯想拼起來,她想拼齊媽媽,可是媽媽被帶走了,被那個名為父親的人,扔掉了。
劉曉雯長到十幾歲時,她的父親讓她走進了書房,這是她第一次進去,記憶中緊閉的大門被推開,一向猙獰的面孔帶上了柔和的假面,與一旁的女人耳邊輕語,劉曉雯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一直都不瞭解這個人。
父親和她下達了通知,他說:“你也進入青春期了,女孩子身邊沒有母親,總歸是不方便的,這位賀阿姨以後會陪著你。”劉曉雯沒有說話,她就站在那裡,看著女人勾起的紅唇,彷彿要將她吞入肚中。好冷好冷。
起風了,劉曉雯該回家了。林蔭路上,劉曉雯踩著被風刮下來的葉子,嫩綠色的,就這麼被風折了去,也許過後的幾年,它會長成參天大樹中的一葉,隨風搖曳,可惜了,就像她一樣,她也幻想過以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會站在最高的舞臺上嗎?也許吧,她希望看臺下的人裡有一個人,那個想救她的人,那個叫做錢鑫鑫的人。
劉曉雯很累,耳邊是小孩的嚎哭聲,像要剜去她的耳朵,她推開一道縫隙,走廊外沒人,她挪動到樓梯間,耀祖也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趴在地上,腦袋腫了起來,劉曉雯剛想下去幫耀祖處理傷口,尖利的罵聲讓劉曉雯縮回了腳。
“混賬王八蛋,老孃辛辛苦苦生了個兒子,還有一個沒比老孃小幾歲的便宜女兒,為了照顧你這便宜女兒,老孃從別墅搬進你這破院子裡,天天一日三餐地伺候,現在想一腳踢開老孃,劉力揚你個王八蛋,想都別想!”賀豔的紅唇大張著,眼珠子在轉,像是尋找著目標,下一秒,陶瓷碎裂迸濺剮蹭到耀祖的小腿肚子,劃開的口子在滲血,染紅了昂貴的波斯地毯。
賀豔還在不斷咒罵,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劉曉雯見此狀不再猶豫,幾步躍下樓梯,伸手將耀祖攬入懷中,懷中的重量壓得劉曉雯行動慢了幾分,幾息之間,碎片劃過臉頰,落在了地上,她顧不得刺痛,赤腳將耀祖抱出門外,所走之處步步落紅。
劉曉雯將耀祖這實心炮彈放在院子裡的吊椅上,疾步轉身鎖住門鎖,俯身安慰小胖墩幾句,便匆匆跑向隔壁院子求助。小院多是有錢人,所以隔音效果是極好的,剛那一遭,竟半點聲響都沒透出,劉曉雯用力拍著隔壁家的院門。
一個傭人打扮的阿姨面帶不解地開了門,“小姑娘,這也不早了,我家夫人說今晚沒有客人來訪。要是沒什麼要緊事,就請先回吧,我家少爺在學習呢。”話畢,才從門裡探出個頭,驟然瞳孔緊隨。
劉曉雯是被吵醒的,嘈雜的聲音攪了她的美夢,夢裡的她站在舞臺上,燈光打在她身上,她臉上的笑倒映在一個人的眸子裡。“劉曉雯,我和你說今天孫婷在數學課上放屁了,全班都笑了,連最嚴肅的數學老師也笑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好笑。”笑聲震醒了合上眼簾的劉曉雯,劉曉雯看著眼前的人,在笑,笑得真好看。
錢鑫鑫托腮看著面前大快朵頤的劉曉雯,嘴裡嘟囔:“那個女人是虐待了我家曉雯嗎?我媽煲得雞湯都喝得那麼香,真是受苦了孩子。”劉曉雯正專注於消滅眼下的美食,沒聽到對麵人的自言自語,入口的鮮美,讓這幾天都吃麵包牛奶的劉曉雯口齒生津。
病房外劉力揚正與辦案民警交涉,他申請私下調解,他認為家醜不可外揚,堅持說辭,辦案民警無奈想和這位眼盲心盲的糊塗爸說清楚,可無奈這人完全溝通不了,放下良好的態度,嚴肅地警告劉爸這個無理取鬧的人。
與此同時病房的門被錢鑫鑫推開,她手中拿著病床上的女孩吃完的飯盒,正打算去洗碗,被身側的劉力揚攔下,“這位同學,謝謝你對我家曉雯的關心,這碗雞湯錢我會還你的,只是下次就不用送了。”話落擺出一副瞧不起的姿態,看得身旁辦案民警眉頭要打個結了,“這是什麼奇葩啊?自己女兒不上心,人家朋友來關心,還嫌棄別人,真是活久見。”心裡是這麼想的,但話可不能說。
被攔下的錢鑫鑫早已預測到劉父的態度,一個枕頭睡不出兩種人,她也不惱,點了點頭,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好似想到了什麼,回過身:“曉雯剛才吃得很急,醫生說她是低血糖暈倒的,問她最近吃了些什麼,她說就一點牛奶麵包,劉總不會窮到不給女兒吃飯吧?”臉上的笑容早已被譏笑取代。
對面的男人鐵青著臉,嘴裡的話似要噴出,身側的辦案民警適時清了清嗓子,劉父就像啞火的炮仗,忿忿的瞪著對面一臉無辜的女孩。
錢鑫鑫收拾幹淨之後,回到病房與劉曉雯道別。關上房門前,她看見床上的人兒頰邊的紗布,那是一道口子。
她想:曉雯,請不要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