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小蓮…去你師父…”
陳均繹傾身向前,將耳朵貼近老夫人嘴邊,明白老夫人始終放心不下陳三和的骨肉,讓他趁著府裡發喪悄悄送走懷孕的侍妾。
“好,孫兒明白。”
陳老夫人突然發力,死死握緊陳均繹,在他耳邊說:“你可以為…你娘…報…”她雙目陡然增大,幾息後,所有力氣一下子卸掉,只剩一雙沒有閉上的雙目。
這件事她一直沒有說,到死都沒有說。
屋裡響起讓人心碎的大哭,彷彿雷暴大雨砸在陳均繹身上,他呆呆的有些沒反應過來,腦中回響著太婆最後那句話。
娘不是病死的。他早就知道。
他給太子做伴讀的那年冬至,雪下得特別大,阿孃牽著他的手在院子裡繞圈,一遍遍叮囑他宮中禮儀,交待他好好讀書,勤奮練劍,聽得他有些不以為然,這些話阿孃講過一遍他就記住了。
阿孃牽著他一直走一直走,積雪浸入鞋襪,開始濕冷黏膩,他抬頭想問阿孃可不可以回屋,卻見阿孃嘴角淌出血,旋即大口吐血,血點融入雪中,鮮豔刺眼,阿孃轉眼消亡。
大夫說,阿孃患了不治之症。太婆和父親也說,阿孃一直在吃藥。可是常年吃藥的人身上不會那麼香。阿孃到底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長大後,他查過陳府診籍,上面寫著血氣鬱結誘發不治之症。
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嚎將他從沉思中喚醒,陳均繹蓋上太婆的雙眼,面無表情地招來謝五吩咐安排。
陳三和哭癱在地上,被庶弟陳四同拉拽起,兄弟倆抱頭痛哭。
由於早做了準備,陳府很快便佈置好靈堂,闔府換上黑字白燈籠,就連孟九思師徒所住的小院也沒落下。
夜風吹過,原本富麗堂皇的陳府一片蕭瑟之氣。
火盆前,陳均繹跪在陳三和身旁,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告訴他要安排小蓮離開京城,陳三和怔愣片刻,邊哭邊點頭,陳家子嗣始終是孃的心結。
夜裡靜悄悄的,夜風裹著零星落葉掠過幽暗的甬道。
孟九思望向另一頭負手而立,一身白衣的陳均繹,神色微動,快走幾步上前:“你在等我?”
陳均繹緩緩轉身,雙眼布滿血絲:“太婆將魚牌給了你,就是把整個陳家的財富交給你,你可有所準備?”
他說的是陳家財富,不是陳家。
陳老夫人發喪之際,便要對外公佈變更掌舵人,原本的繼承人要麼是陳三和,要麼是陳均繹。陳三和老實本分,能力平平,耳根子軟,實在不適合做家主。陳四同不是陳老夫人親生,亦不在繼承之列。而第三代中僅有一個男丁,陳均繹有文采有能力有官身,卻不是陳家的骨肉。
不僅不是,還是仇人明晃晃安在陳家收割財富的私生子。
外界都在猜,精明的陳老夫人到底會選擇誰?顯然,三個選項都不是最優解。
孟九思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只是陳家掛出來幫大人堵住安相的擋箭牌,陳家的人和真正的實力都在大人手裡。當然,魚牌能調動陳家所有賬面上的銀子為我所用,已經很驚人了,富貴險中求,我也擔著風險呢。”
從進京路上遭截殺,到潛入燒山觀,再到今日猖狂的弩箭伏擊,要是沒點本事和運氣,她早死八百回了。
孟九思沒有被魚牌的行使權沖昏頭腦,說話的語氣也並不怎麼害怕,陳均繹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聽說你遭到伏擊?”
應該是聽謝五說的。孟九思傍晚告訴過謝五,主要是讓他撥幾個身手好的護衛給她。
“哦,”她點了點頭:“應該是為滅口,我昨晚現身燒山觀邀請李硯,很多人都看見了。”
“是我疏忽,謝五已經挑好幾名高手,日後便跟著你。”陳均繹停頓了一下,提醒道:“你遭伏擊時李硯也在?李家可沒有什麼好人。”
你娘也是李家人呢。孟九思在心裡默了一句,面上故意發問:“真的?可要不是李小將軍出手相救,我兇多吉少呢。”
她粉紅的小嘴微微翹起,輕蹙柳眉,煩惱的樣子根本沒有劫後餘生的惶恐不安。怎麼生死在她那裡,混不在意?
陳均繹憑空生出一絲煩躁,迎著夜風穩定了一下心神,冷冷道:“玄之道長和十安那裡,我也會派人跟著,希望孟姑娘再做決策前,最好告知陳某一聲,鳥盡弓藏不要做得太快了。”
他很生氣賜婚的事。明明雙方合作,其中一方卻不吭不響把另一方賣了,任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如今,太婆去了,有三年的緩沖期,讓他有時間好好謀劃如何解除婚約。
“對不住……”孟九思收斂神色,很規矩地沖他鞠一躬,然後大言不慚道:“交給我,我給大人惹來的麻煩,自然會善後。”
雖然現在沒想到辦法,但總會想到的。孟九思直起身,上前一步,靠近他:“還有,長生樓有問題,大問題,大人一定要安排人盯好。”
今日這一出,不惜暴露長生樓也要滅口,隨著孟九思脫逃,這一據點必將舍棄。長生樓跑不掉,但裡頭的店家、小廝估計要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