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福禍相依
孟九思慢慢從樹蔭中走出,房前的明亮日光一點點從她衣袍漫過眉梢,襯得兩道柳眉曲似春山。那一瞬,陳均繹恍惚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見過一樣。 玄之道長喉嚨發幹,雙唇緊閉,小心翼翼盯看陳均繹的反應。 好在,陳大人一眼帶過,反應正常。 那就好。看來,這對龍鳳胎應該是各長各的。 玄之道長在心底出了一口長長的氣,緊張死了!只要容貌上不被輕易瞧出來,進京也不足為懼。小九一直說時機未到,難道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十安誤打誤撞,接洽上進京這條路子,反正小九也決定進京,不如跟著陳禦史一道,吃好睡好,不僅不用花錢,還能掙錢! 心裡雖是這麼想,待送走了陳禦史,玄之道長還是狠狠揪著十安的耳朵大罵:“小兔崽子!有事能不能先跟家裡商量商量,翅膀硬了啊,什麼人都敢往家裡招!” “啊,疼!師父,疼!”十安趕緊將手伸進懷裡,揚起一疊銀票在師父面前晃:“一百兩!孝敬師父的,能讓師父天天吃肉!” “為師就這麼饞?老子是怎麼教導你的?凡事低調謹慎,別招官府……” “師父,先吃飯吧。”孟九思餓得沒勁兒,擺好飯菜後自己先坐下了。 玄之道長掃了眼綠了吧唧的野菜,沒有一點胃口,還是肉好吃。他用力奪過銀票,邊嘆氣邊過來坐好。 十安用力揉了揉自己耳朵,眯起眼睛坐到師姐身旁,一臉賤笑:“師姐,去京城看看唄,於秀才說京城裡的大骨棒都這麼大,”他手跟著比劃個大圈:“啃起來多過癮哈哈。” 他們好幾天才能吃一頓肉,十安發誓長大後要多掙錢,像於秀才那樣天天吃肉。 孟九思笑眯眯打量十安:“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考慮去京城。” “成啊,姐,別說一件事,十件我都答應你。”十安一雙大眼睛賊亮。 玄之道長瞥著十安哼一聲,傻小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從今往後,都你來做飯。”孟九思現在是和十安輪流做飯,說實在的,十安做飯更好吃。 “成!我做就我做!”十安眉頭都沒皺一下便答應下來,做飯多簡單啊,再說,以…
孟九思慢慢從樹蔭中走出,房前的明亮日光一點點從她衣袍漫過眉梢,襯得兩道柳眉曲似春山。那一瞬,陳均繹恍惚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見過一樣。 玄之道長喉嚨發幹,雙唇緊閉,小心翼翼盯看陳均繹的反應。 好在,陳大人一眼帶過,反應正常。 那就好。看來,這對龍鳳胎應該是各長各的。 玄之道長在心底出了一口長長的氣,緊張死了!只要容貌上不被輕易瞧出來,進京也不足為懼。小九一直說時機未到,難道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十安誤打誤撞,接洽上進京這條路子,反正小九也決定進京,不如跟著陳禦史一道,吃好睡好,不僅不用花錢,還能掙錢! 心裡雖是這麼想,待送走了陳禦史,玄之道長還是狠狠揪著十安的耳朵大罵:“小兔崽子!有事能不能先跟家裡商量商量,翅膀硬了啊,什麼人都敢往家裡招!” “啊,疼!師父,疼!”十安趕緊將手伸進懷裡,揚起一疊銀票在師父面前晃:“一百兩!孝敬師父的,能讓師父天天吃肉!” “為師就這麼饞?老子是怎麼教導你的?凡事低調謹慎,別招官府……” “師父,先吃飯吧。”孟九思餓得沒勁兒,擺好飯菜後自己先坐下了。 玄之道長掃了眼綠了吧唧的野菜,沒有一點胃口,還是肉好吃。他用力奪過銀票,邊嘆氣邊過來坐好。 十安用力揉了揉自己耳朵,眯起眼睛坐到師姐身旁,一臉賤笑:“師姐,去京城看看唄,於秀才說京城裡的大骨棒都這麼大,”他手跟著比劃個大圈:“啃起來多過癮哈哈。” 他們好幾天才能吃一頓肉,十安發誓長大後要多掙錢,像於秀才那樣天天吃肉。 孟九思笑眯眯打量十安:“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考慮去京城。” “成啊,姐,別說一件事,十件我都答應你。”十安一雙大眼睛賊亮。 玄之道長瞥著十安哼一聲,傻小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從今往後,都你來做飯。”孟九思現在是和十安輪流做飯,說實在的,十安做飯更好吃。 “成!我做就我做!”十安眉頭都沒皺一下便答應下來,做飯多簡單啊,再說,以後有了銀子還不天天下館子啊。這都不是事兒,他想得可美。 “去京城嘍!”十安半坐半站,大口嚼著野菜,像真吃到肉一樣滿足。 “吃完,你去趟王嬸兒家,送三十兩銀子,拜託她照顧貓貓和院子,也許……我們還回來呢。”孟九思略一思忖,抬眼看向師父。 “嗯。”玄之道長含混地點了頭,不太情願地掏出銀票擱在桌上。這裡也算他的房産,他在京郊也有房産,只是不知道過去十八年了,那間小破院子還在不在。 “都是流浪貓……”十安數著銀票,噎了一下,院子裡最早只有兩三隻,後來不知道怎麼跑來十幾只。哎,怎麼說呢,他也是師姐撿回來的流浪兒呢。 “我現在就去!” 望著十安一陣風似的背影,玄之道長眉梢挑起:“還是個孩子,先別都告訴他。剛才什麼禦史,那個俊俏的公子哥兒,你怎麼看?怕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福禍相依,先試試唄。”孟九思吃好了,擦了擦嘴:“至少免去了我們打探、接近皇宮的周折。” . 翌日清早,一列官兵騎著高頭大馬,腰懸鋼刀,護著兩輛馬車停在衚衕口。 村民們遠遠張望著衚衕口那棵茂盛的大樹,新鮮啊,他們山腳下哪來過正規官兵,這裡是死衚衕沒有出路,前些年打仗都得繞過的地界。 高頭大馬好威風啊!尤其那輛華貴的馬車,裡面坐著什麼大官啊。 不到片刻,村民們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 馬車簾子一晃,走下一位白衣玉帶的年青人,頭上戴著玉冠,渾身透著難以掩飾的高貴之氣。 人群中彌漫著興奮,嘈雜聲四起。 護衛們聚攏上前,供著貴人,將人群隔離得再遠一些。 陳均繹目不斜視,大步流星來到院中,看著與謝五僵持不下的少女:“何故拖延?” 他們一群人停在大樹下,被圍觀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從衚衕裡出來,不是告知過一早就出發? “大人,”謝五欠身,無奈道:“孟姑娘說,要走水路。” “水路?”陳均繹皺眉。 “大人,我今早占卦得出‘蒙卦’,預示咱們走官道暗潮洶湧,恐有災禍。走水路進京更順遂。”
孟九思清澈的雙眼定定地看著陳均繹,根據占卦爻辭的兇險,如實提醒。 不過,她的話落下,卻無人搭腔。 且不說這些馬匹如何安置,一隊官兵走水路,得提前準備多大的船隻。更重要的是走水路慢,至少要七日才能抵京。 陳均繹等不了,他務必要在三日內將他們師徒送至京城,不然等皇上回宮後,太子來不及提前跟道長溝通。 “哦,可有化解之法?”陳均繹心情不怎麼好,今早剛得知,與蔣太醫同歸於盡的另一位死者,就是當年跟蔣太醫搭班的周太醫,心中那股猜疑更盛。 他來靈州問話蔣太醫,下一步便要南下尋找周太醫。豈料,蔣太醫死在見面的前一晚,連帶本該在千裡之外的周太醫一起,同歸於盡了! 這也太古怪了,兩位太醫喪命的小屋裡,曾經出現的第三人,又是誰?陳均繹眼底閃過無情的冷笑,在心中反複盤算著。 孟九思搖了搖頭,聲音如銀鈴般清脆:“對於卦象,趨吉避兇就是破解之法。” “興許算錯了。”陳均繹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思,將目光重新落到一身衣袍漿洗得發白的少女身上,語氣清冽:“煩請孟姑娘重新占卦一次。” 孟九思迎著他不算友善的目光又搖頭:“對同一件事的占卦,百日內只有一次機會。”
這是她占卦的真誠原則之一,並不是故意搪塞他。 兩人短兵相接,誰也不願落下風。 謝五垂下頭,死盯著腳下的土地,孟姑娘不是京城人,沒聽過他家公子的風評,他家公子,可不是什麼寬容好脾氣的。 “來了!來了!” 悶啞的烏鴉聲刺破僵局,十安兩手夾著包袱,從雅室一陣風似的跑出來,眉眼帶笑:“我做了些蜜餞,坐船上打發牙祭。” 他身後,玄之道長悠哉悠哉的,維持著仙姿走出來。 看著幾人磨蹭的樣子,陳均繹面罩寒霜。 對於欽天監那幫神叨叨煉丹的道士,他早看不過眼,自然對卦象災禍一說沒什麼反應。馬車顛簸,興許他們覺得坐船平穩更舒服。又或者,他們根本就是在拖延,不想進京。 眼看天邊的日光升騰明亮,陳均繹不願耽誤下去,臉色微不可見地變了變:“本官的心態就是風水,這一路必能逢兇化吉。謝五!請人上車!” 說完,他便移開目光,大步離去。 “哎?不坐船嗎?”十安轉頭看了眼師姐:“沒跟大人說卦象兇險?” “說過,不聽勸。”孟九思看著陳大人的背影沉思。 “你得往嚴重了說。” 緊接著,院門口走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官兵,示意說話的十安先把包袱拎上馬車。 一力降十會,此時他們也施展不出什麼抵抗力。 “師父,隨機應變,保持警惕吧。”孟九思走到玄之道長身前,壓低聲音道。 玄之道長拉下長臉,世家子弟就是狂妄傲慢,這不就是說,他們跟著走陸路,一起擔風險嘛。小九的卦象一直很準,萬一出師未捷…… “他孃的!” 剛開罵,他眼睛瞥向兩邊挺拔如山的官兵,那一個個剛毅有力的身板彷彿無法被動搖。好漢不吃眼前虧,玄之道長忍了又忍,鐵青著臉隨十安走出院子。 挺矚目的事兒,這麼一弄,玄之道長連跟村民們告別的心情都沒了。 十安卻沒什麼顧忌,跳上馬車又探出頭,用力咳了一聲,扯著嗓子道:“王嬸兒,劉叔,不用送了,等我過年回來看你們!謝謝大家,快回去吧!” 最後走出來的謝五看著十安的招搖樣兒,在心底直翻白眼。 兩輛豪華馬車被官兵圍在中間,密不透風,很明顯,坐進馬車裡再安全不過。孟九思嘆了口氣,上車後,在馬車簾子一角掛了串白玉葫蘆五帝古錢,車廂懸掛了金屬飾物,在行駛中發出悅耳的碰撞聲。 馬車隊伍終於緩緩離開了靈州。 “十安,你眼力好,時刻留意外面。”孟九思從包袱裡抽出一把袖箭給他:“綁好,一路上別摘。” 接著,又掏出虎骨木羅盤,方正地擺在小桌臺示意玄之道長:“師父,留心磁場變化。” 寶貝掏空後,灰不拉幾的包袱瞬間癟了下去,十安抬手扔到一旁,指著車窗外騎著清一色大宛良馬猶如幽靈一般敏捷計程車兵,道:“這幾十個都是好手,怕啥。” 玄之道長斜視他:“你想啥呢,誰怕山匪?誰怕強盜?那幫人不想活了才敢劫官府的車?” “啊?”十安伸長脖子貼近玄之道長:“那還有誰?除了官府不就是道上的?” 他們師徒走南闖北,遇到過幾回劫匪。 碰上搶銀子的,師父給的痛快,破財免災嘛,反正他們也沒多少現銀,月月花光月月掙。但,凡是打師姐主意的,最後都被收拾的不得好死。 師姐說,對一些吃不上飯被逼落草為寇的苦難人,能幫就幫。可遇上想使壞欺負人的,見一個滅一個。禍害不能留,這世上不能自保的弱女子太多了。 “狗腦。”玄之道長直起身,與十安拉開距離,意味深長地哼一聲,不再浪費口舌。 他孃的笨死了!仔細想想就該明白,一個監察禦史出京,為何帶幾十名裝備精良的官兵?眼下太平年代,又不是宮裡貴人出行,這配置超標啊。 是不是說明這趟行程,本身就存在危險。 至於是什麼危險,他暫時還沒想到。反正不是跟陳大人本人有關,就是跟選拔看風水這件事相關。 姓陳的世家?玄之道長仔細想了想,娘娘們的孃家、相爺、尚書們……十幾年前沒有一個姓陳的。可陳均繹這小子看上去最多二十,沒有家世怎麼爬上來的?靠自己? 鬼才信。 孟九思警惕地望向窗外一道道翠綠山嶺,緊了緊頭發:“從靈州進京,途中會經過落霞谷,那裡地勢險要,一個山谷連著一個山谷,兩側又是懸崖坡,草木旺盛,最適合山上藏人,兩頭截殺。” 十安也跟著往外瞅:“難怪都說富貴險中求,我就掙個一百兩,還得跟著擔風險。” “不是一百兩的事兒,是京城那一萬兩。”玄之道長翻了一個白眼。 窗外的風景寂寞又悽涼,沿途荒村的風聲颯颯作響,形態各異的古樹,似在訴說歲月的故事。 月落日升,馬車飛速顛簸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整個車廂都在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