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人莫敢吱聲,也心知這事怕放誰身上都難以接受。
至於永懷長公主,則面色微青,抬起酒樽,接著抿酒的動作來掩飾臉上快掛不住的神情。
去歲她為了拉攏太子,極力撮合魏家三郎與太子最疼愛的妹妹的婚約,哪裡料到太子的疼愛是這樣一種疼愛?
永懷長公主若早知曉太子有意姜吟玉,是斷斷不會去提魏三郎,現在只盼著太子心胸寬闊,未因此事將對魏家的恩怨波及到自己身上。
坐在對面的安陽公主,近來剛誕下一子,體態豐腴了不少,從姜吟玉進來後,眼睛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指甲扣著袖子中的花鳥手爐花紋,思忖等會宴席結束,去與姜吟玉談話,到底是喊她“柔貞”好,還是喊“嫂嫂”好。
這麼一看,此前皇兄為何區別待自己和柔貞,一切就說得通了。
安陽公主一回想早先自己待姜吟玉不好,就心虛不已。
這一頓席眾人雖各有心思,但宴席是為了慶祝大昭士卒們凱旋歸來,不久將士們入內接受封賞,殿內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午後,宴席散去,未央宮殿內只留姜吟玉一人。
姜玄目光深沉,凝望著眼前人,他年邁了許多,去歲姜吟玉離開時,他尚且精神豐沛,如今兩鬢生出銀發。
他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中,卻不知如何訴說起,聲音沙啞綿綿無力,只輕聲道:“柔貞……”
他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她比起出關前,身子抽條了不少,若春暉中濯濯的春柳,可姜玄總記得她才出生時,那小小蜷縮在他懷裡可憐的模樣。
她少時的一幕幕景象從他眼前閃過,姜玄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她開口一句話,心往深淵滑去,知她介懷自己幽禁了她母親十幾年。
梅瓶生了縫隙尚且不能合,她得知自己親生父親另有其人,又怎麼能與他回到從前?
懊惱、無助、自責,各種情緒在姜玄心底交織,案前一道靜靜的聲音喚了一聲:“父皇。”
剎那間,姜玄心胸一震,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了一句:“阿吟……”
他站起身到女兒身邊,如往先無數次,卻第一次懷著忐忑的心,將她入拉入懷裡,看她沒有太抗拒的反應,才徹底放下心來,顫抖的手覆上她的後脊背,愛憐地上下撫摸,哽咽道:“阿吟,父皇想你了。”
姜吟玉一偏過臉,就能看到他霜白的鬢發,如同秋霜浸白了衰草,心尖發顫,亦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姜吟玉退出未央宮後,皇帝一人立在窗邊,看晴陽覆雪,冬日陽光照進來。
姜曜進來陪他說話,父子二人相顧無言,一同看向窗外梅林裡少女的身影。
紅梅繽紛,灑落在她發梢間。
姜玄倚窗,喃喃問身邊人:“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柔貞的呢?”
“很久之前,我也記不清了。”姜曜微笑回道,“大概在柔貞出生的那個雪日,你將我喚到身邊,問我會不會一輩子待她好,我和柔貞之間的羈絆便再也解不開了。”
皇帝低低嘆了一聲。
不久後,姜曜從未央宮走出。
遠處梅樹下的少女聽到腳步聲,轉過頭看到他,拂開花枝,小跑奔來。
她到他面前,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他的雙手,呵氣笑問:“冷不冷?”
隨行在太子身邊吳懷,巧了正準備上來將手爐遞過去,一瞧公主牽起了太子手,趕緊識相收了回來,將手爐揣在自己手上捂著。
姜曜沉思了一瞬,反握住她的手,認真道:“挺冷的。”
姜吟玉笑著牽起他的手,與他一同走向東宮。
路過梅林時,姜吟玉抬頭道:“去年年關時,皇兄也這樣與我一同牽手回東宮,你在除夕夜給我放了一場焰火,今年會有嗎?”
姜曜望著茫茫天際,道:“你若想看,自然是有的。”
姜吟玉婉婉一笑:“那我等著。”
結果自然是有的。
除夕那夜,皇帝早早歇下,夜到三更時,被砰砰的焰火聲吵醒,坐起身推開窗柩,召來宦官,火冒三丈,詢問外頭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妄為,竟然不顧他的旨意放煙火,去年除夕也是如此!
宦官語調怪怪,瞅皇帝發怒的神色,細著聲音道了一句,“是、是太子給公主放的。”
話音一落,姜玄臉上怒氣霎時消下去,有些詫異地問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