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玉走下榻,月色將她的身影拉得細細長長的。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聲道:“我從知曉我身世的那一日起,就不斷告訴自己,只能將他當做兄長。如今皇兄三番兩次偏袒我,在外已經有指責他的言論。我的兩次失敗的婚約,也有他在其中推波助瀾的身影,若我二人間的關系,被揭發了出去,外頭一切言論都會扭轉。”
姜吟玉轉頭:“他們會怎麼看皇兄?又怎麼看魏家三郎被流放這件事?”
他們只會覺得,是太子和她暗中勾結,有意阻攔了這門婚約,又借罪名,將魏三郎流放。
魏家百年清流名門,門生遍佈大昭,到時候怎麼會放過這個把柄攻訐他們?
從皇帝給姜吟玉賜婚起,他們之間就陷入了死衚衕。
到了這一步,她和太子之間不能有、也不該有一絲一毫的糾纏。
姜吟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道:“我對皇兄沒有分毫男女之情。”
蘭昭儀起身到她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上下揉了揉,道:“你能想明白,母妃也就放心了。”
“只是今夜,你究竟為何和太子那樣親密?”
姜吟玉轉過視線,無意看向一旁,道:“是我和他之間的關系越線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蘭昭儀點點頭,其實知道些什麼,卻也不想再逼她做回應,溫柔拉過她的手腕,喊她上榻。
梳妝鏡裡,少女面容若雪,雙耳的紅珊瑚璫環輕輕搖晃。
姜吟玉伸出手,想去撫摸,指尖卻蜷縮起,懸在空中,猶豫半晌,終究收回手,垂到了身側。
姜吟玉收拾好情緒,轉身長發輕揚,走到床榻上臥下。
外面的鵝毛大雪下著,四周越發的寂靜。
母女二人相擁著,姜吟玉聽著雪聲。
或許是方才和姜曜見了一面,她到現在還沒有平複下來心情,久久不能入眠,忽然道:“母妃,和我講講我父親好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蘭昭儀拍她後背哄的動作頓住,道:“你想聽他的事?”
沉默之中,蘭昭儀眼裡浮起一絲柔和的波光,聲音輕靈,道:“你父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可他在我印象之中,她好像一直都是二十幾歲的模樣。”
姜吟玉摟住她,問:“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蘭昭儀回憶一刻,笑著道:“我十六歲那年,和你一樣逃了婚。那時一個人穿著嫁衣,帶著一匹白馬,就往西奔去了。”
“那外祖沒有找到你?”
“沒有,我奔進了荒漠,他們怎麼想不到我會進入那裡!我天真的以為甩掉了他們,誰知才進去不久,就迷了路。”
蘭昭儀唇角弧度上揚:“我在那裡,遇到了都護府的少公子。”
蘭昭儀一直記得和那個男子的相遇,她十七歲時,明媚如烈陽,遇上了來獨自一人來荒漠的少公子。
少年容顏秀麗,眉眼似秋水,是西域風霜裡雕琢出的一塊至純的美玉,蘭昭儀見到他第一面,心就往下墜下。
她獨自一人,一襲紅衣,在茫茫大漠裡走向他,求他帶自己出荒漠。
他心底實在善良,答應了她。
他雖出生在邊陲,卻與那些豪放的漢子都不同,溫文爾雅,面上總流出幾分笑意。
就算她纏著他,非要跟著他一塊往西域走,他雖不願,也沒有出惡言,不許她跟著。
他偶爾蘭昭儀纏他纏煩了,他也會皺眉,道再這樣,就不許她跟著他。
不過這是少數,更多的時候,他口是心非,明明很喜歡她的靠近,喜歡她纏著他,卻總要裝得不在意。
蘭惜想,這大概就是世家子的通病,骨子裡總有幾分矜傲。
後來,他帶她去西域,看那些諸國的風貌,又偷偷攢金葉子,給她買西域的珠寶花冠,哪怕後來,知道她是蘭家的女兒,知道他要嫁的是長安城未來的天子,他也沒有退縮,擁著她,對她許下誓言,說以後會護著她一輩子。
他們在西北,對著浩瀚地沙漠跪拜天地。
他在洞房之夜,吻她的鼻尖,說他們以後會生下全天下最漂亮的孩兒,那是天地的瑰寶。
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四年,可她沒想到他會在一次給商旅在沙漠中帶路的途中,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蘭惜坐在荒漠裡綠洲的邊上,日日等他回來,一直等到後來她發現自己懷有了身孕……
蘭昭儀將自己的過往說完,枕畔已是潮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