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章
許適容抬頭,見幾個嫂子和陸夫人也都是盯著自己,嘆了口氣,這才慢慢道:“我知道娘和姨媽幾個都是為了我好,只這等事情,待我親自見了面問過了他,我自會決斷的。若他當真是那種受了點勾引就不拿我臉面當回事,不用你逼,我自己就會和他義絕。”
許夫人聽她這般說話,這才稍稍放下了心,只仍有些不滿道:“都是現世眼的事了,傳得人盡皆知的,還問什麼?你姨媽特意進京,難不成是拿無中生有的事來誆你不成?你這孩子……”
陸夫人有些尷尬,見許適容說了話便坐那裡悶聲不語了,急忙上前安慰了幾句,這才扯了許夫人出來她閨房。恰遇見許翰林下朝回府了,卻是怒氣沖沖的樣子,他身後跟著的三位嬌孃的哥哥亦是瞧著滿臉不悅,只都勉強忍著的意思。陸夫人和許翰林稍見了禮,又受了三個表外甥的禮,便避讓了出去,那許夫人卻是急忙問起了緣由。
許翰林捧了茶盞,咕咚一口喝了下去,這才拍著桌案怒道:“氣煞老夫了!當真是氣煞老夫也!”說著把另隻手上那茶盞狠狠砸到了地上,碎瓷迸濺得有半人高,這才呼地站了起來,揹著手氣哼哼去了書房,只把許夫人弄得一頭霧水。
許夫人轉眼瞧了下邊上幾個兒子,要問個詳細,那任殿前司都檢點的嬌娘長兄這才道出了原委。原來今日朝會之上,許翰林亦是出於忠直之心,言本朝三十多年無戰事了,邊防不修,士卒未訓,如今延州北的數百裡邊寨都已盡數被李元昊洗劫奪取,怕戰事再延綿,也只不過是禍及百姓,於國於民毫無益處,這才與一群主和的大臣出言力勸皇上收回成命,派人去與李元昊和談。哪知那楊太尉竟和範仲淹幾個主戰派的一道群起攻伐,說即便和談也要是對方先求和,譏他這一群乃龜縮享太平之輩。兩方人到了最後,在朝堂之上竟是公然爭得面紅耳赤,若非最後皇帝拂袖而去,又被些中立的大臣給苦勸住,只怕鬧到現在還沒完。
許夫人聽罷,怒道:“他楊瑞不顧親家臉面,在朝堂上這般公然撕破了臉皮,我家還客氣什麼,女兒便是不願,也由不得她了。這就送去和離書到他府上,一刀兩斷了痛快,也省得日後麻煩!”說著已是疾步趕去了書房。
卻說太尉府裡楊太尉下朝回了家中,想起自己昨日與親家終是當眾撕破臉皮,雖非他願,只想到此事涉及堂堂大宋的顏面,不爭一番便俯首甘割,實在是胸中意氣難平。自己獨坐在書房裡正沉吟,突見姜氏闖了進來,瞧著似是一臉的怒氣,還當她又為家中羅三娘幾個妾室的事情來,心中不悅,便沒理睬。哪知那姜氏到了他近前,卻是把封信往他面前重重一拍,冷笑道:”今早起身便聽老鴉叫,果然是觸了黴運。”
楊太尉不解問道:“到底又怎麼了,教你這般烏黑著個臉?”
姜氏哼道:“不在你面前嗎?你自己瞅瞅!”
楊太尉這才抖出了信瓤,只一眼,便是臉色大變道:“親家竟要和離?”
姜氏呸了一聲,怒道:“哪裡來的親家!還著了起先的那官媒人過來說要和離!我這就叫她給我送個休書回去。他許家女兒進我家門這許多年,空佔了長房嫡媳的名,不順父母,性嫉善妒,至今便是連個肚子都沒動靜!七出裡佔了三條,要鬧也是我家休了她的,哪裡輪到她家送來和離書!最氣人的竟是把自家女兒偷偷召了私藏家中,這算什麼,她如今還是我楊家的人呢!這還有把我楊家放在眼裡嗎?我這就送休書給他家,送走了他家那瘟神女兒,我兒子頭上祥光都要長三丈呢!”
楊太尉皺眉道:“婚姻大事,豈可如此草率。親家想來也不過是一時糊塗,我這就修書一封過去。”說著已是提筆鋪墨了,沒寫一個字,卻是被姜氏劈手一下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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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丟到地上,罵道:“你才是個老糊塗呢!你當我婦道人家不知道嗎?分明是你在朝廷上一味攛掇著去西北打仗,那許家怕日後被你連累了這才要鬧騰的。你修書,還修個什麼書!我管不了你們男人在朝堂上的事,我自家兒子的婚事卻是要管定了。我方才已是和老夫人說了,老夫人亦說他許家既是生了怯意怕拖累,我家自沒有拖著不放的理,叫我自去處置!你就不用管了!”
楊太尉方才那筆已是蘸飽了墨的,被姜氏一甩,身上臉上俱是甩了幾點墨跡,本是氣得不輕,待聽她說出這番話,一時卻是愣怔了下,又聽自己老母也是這般意思了,半晌這才嘆道:“罷了,只煥兒還不知曉此事……”
姜氏哼了一聲道:“他從前裡不就鬧了不知道多少次要休了那婆娘嗎?都是被你給按住了。這回知曉了,不定還怎麼高興呢,我這就著人給他送信去,沒得叫他至今還蒙鼓裡!”說罷便氣哼哼出去了,沒多時,兩個信便出來了,一個是叫那官媒送回許府的,一個卻是送往通州青門的。
那官媒人給京中高門大戶做了十幾年的牽線生意,如今這樣的事情卻是頭一回碰到。起先被那許夫人叫去,聽說是許家要和離,給了當初的八字貼叫她甩回給楊家,要回自家女兒的八字貼和嫁妝,心中便是有些打鼓起來。此時見這姜氏黑著臉叫她回去傳訊,說是楊家要休了他許家的女兒,和離卻是休想,心中又是咯噔了一下,暗嘆自己倒黴,原來竟是遇到這兩家夫人慪氣,非要掙個於己臉面上有光些的說辭了。這和離和休妻雖是一回事,只一個是女方休夫,一個是男方休妻,意思卻是大大地不同了。沒奈何只得接了信,又回去那許府報信。
許夫人接信一看,果然便是不樂意了,沉著臉道:“我家女兒最是賢良淑德的,去他家幾年受盡了委屈就不用說了,便是沒有子嗣,也是他自家兒子不中用的,關我女兒何事?他家憑什麼要休我家女兒?必定是要和離了的才好出我胸中一口氣!”
官媒眼見這兩家的夫人是夾纏在一塊搞不靈清了,只叫她來回跑動白吃口水,靈機一動,急忙獻策道:“夫人勿惱。他楊家要休,夫人要離,你兩家都是京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尋常鄭重些的人家,逢了此等事情還要去官府裡立個據的。若論我說,與其與那楊家糾纏不清,被人揹後譏笑許家女兒被休,還不如舉到衙門裡,叫知府大人來決斷的好。我瞧夫人家佔理要多,許大人又是皇上身邊近臣、太子太傅,那知府還不會讓許大人幾分顏色?叫他判個和離下來,夫人和貴府女兒臉上也好看。”
那官媒不過是怕自己夾在中間辛苦受氣,信口雌黃地遊說而已,入那許夫人耳中,婦人家家的卻是有些中意。想著那開封府的知府好歹總要賣自家幾分顏色,不敢不判和離,到時非要活活梗死那楊家不可,傳了出去也是說自家休了他家,面上亦有光些。急忙便叫了人,匆匆要去開封府了。官媒見說動了許家的,怕不告訴楊家,吃虧了日後追問起來要尋自己的晦氣,急忙又趕去了尋到姜氏,將許夫人趕去開封府要爭判和離的事說了,卻是絲毫不提是自己攛掇出來的。姜氏自是勃然大怒,二話不說,帶了人亦是匆匆趕了過去,兩家卻是一前一後地到了,門口那衙役哪敢阻攔,自是一路順暢叫闖進了開封府的大堂。
這開封府的前府尹範仲淹剛榮獲龍圖閣直學士的掛銜,正備著要掛帥趕赴延州了,新任的府尹李獻臣,乃徐州豐人,自幼警慧過人,博習群書,剛以端明殿學士權知開封府還沒幾日,見竟是遇到了這般稀罕的事情,當朝兩大重臣府上本是親家母相稱的兩位夫人,各自帶了七八個丫頭婆子擁到了自己面前,立成了兩幫娘子軍,雖無推搡謾罵,卻是各自怒目相視,身後婆子丫頭也俱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兩家這親是要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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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毋庸置疑,爭的卻不過是個“休”還是“離”的名目,十分犯難起來,得罪了哪家都是吃不消,急得額頭冒汗,藉口躲去了後堂,急急忙忙去尋自己的夫人,想叫婦人來勸退婦人的事。他家那夫人也是個聰慧的,聽罷夫君難處,計上心來,附耳過去嘀咕了幾句。
李府尹眉頭大展,匆匆回了大堂,一拍驚堂木,提筆寫下端端正正“判書”二字,列上太尉翰林兩家兒女姓氏,複又龍飛鳳舞草道: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如今緣分既盡,願妻娘子相離,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選聘佳郎;願夫官人相離,傅粉何郎,重拾風流,大逞雄風,巧娶姝娃。自此之後,解怨釋結,更莫相惡,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遂一式兩份,仔仔細細敲了自己的衙印,親自恭恭敬敬交付到了許夫人姜氏手上。
她二人看過這不倫不類的判詞,心中齊齊大罵這李府尹取巧,順了哥情又不失嫂意的,卻也是知曉便是鬧到了皇帝面前,只怕也就這樣和稀泥了結了。無奈只得收了判詞,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翹了頭,帶了人呼啦啦地又湧了出去,到了大門口,卻是連頭也再未回一下,揚長而去了。
陸夫人見自己昨日剛到,今日這許夫人竟已從開封府府尹手上拿了判離書,手腳如此麻利,訝異十分,唏噓不已。早有貞娘一溜煙地到了許適容屋裡通報。許適容正苦於這些日裡白日裡被幾個嫂子輪番盯著,夜裡門口亦是守了三四個自己母親身邊的婆子,連多走一步也是不能。此時乍聽這訊息,驚得目瞪口呆,萬沒想到方一夜過去,情勢便已是大變。急匆匆到了花廳,這才瞧見自己娘正端坐在那裡,手上拿了當初的那嫁妝單子,正與陸夫人一道一五一十地在仔細數點剛從太尉家搬運回來的嫁妝,氣得臉色都有些白了,也顧不得別的了,大聲道:“娘,我說了我自有決斷,你怎的一聲不吭便如此行事了?”
許夫人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道:“傻女兒,我若當真叫你自己做主,只怕被那混小子三言兩語地就又給哄得似灌了蜜的,哪裡還分得清東西?那楊家也是個絕情的,竟要用七出之條來休了你,娘豈會叫他們如願?不如這般一拍兩散了的幹淨。那個楊家的丫頭小蝶,我已是送回他家了。從今往後與他家再無瓜葛,你莫要再想著回去他家門了。”
陸夫人見許適容臉色難看,連手都有些發抖起來,急忙過去亦是勸道:“嬌娘,自古兒女婚姻之事,俱是父母做主,你只須記住你娘總是為你好便是,哪有眼睜睜把自家女兒往火塘裡推的?如今既已是事定了,你須得多體諒些你爹孃的苦心,勿要再使小性子惹他二人心煩。憑你的容貌才德,還怕嫁不到好人家?待姨媽給你留心下,必定再給你尋一門上好的親事,那時風風光光地出嫁了,再不去想這糟心事兒了。”
她方說罷,那三個嫂子便也過來相勸了起來。許適容便是有滿腹的惱怒,此時也化為一肚子的苦水,到了最後更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這許楊二家,絲毫不問自己與楊煥這兩個當事人的意思,自作主張地一下便結果了這樁婚事,如今當真是瓜熟蒂落,迴天無力了。再細細一想,楊家如今應已是往青門縣去信了,那楊煥過些時日得了信兒,不管他之前與青玉那事到底如何,總不至於悶聲不響連個音訊也全無。自己如今便是著急也是沒用,許家人反倒會不放心看得更緊。不如暫且放寬了心下來,做出安分的樣子,待他們消了防備之心,那時若是還無楊煥的訊息,自己便瞅個機會趕去青門縣問了清楚再作打算也不遲。想得妥了,那臉色便也是漸漸緩了下來,聽邊上自己幾個嫂子唸叨得煩,擺了擺手攔住了,朝許夫人道了聲“女兒知曉了”,又對陸夫人告了聲罪,轉身便回自己院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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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夫人此次過來,起先不過是要探望許夫人的病情,見她無恙,許府上又出了這樣的事,瞧嬌孃的樣子對自己也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倒是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話多,想著再留也沒意思,便朝許夫人辭行,許夫人自是挽留不已。原來她剛了結了一樁心事,另一樁卻又浮上了心頭。雖是沒有在明面裡鋪開,暗地裡卻是開始留意著京中哪家有合適的人了。自己一人正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央她再多留幾日幫著參謀下。陸夫人見是與嬌娘終身有關,自是滿口答應了下來。不過兩日,卻是笑眯眯地尋到了許夫人,壓低了聲道:“老姐姐,前幾日剛聽你說要留意合適的人,這不,就有一個了。”
許夫人聞言,有些歡喜。原來她這兩日將京裡勘匹配的人家都濾了一遍,卻都是不大合意。上回挑女婿,一眼見著那楊煥立著玉樹臨風的樣子,又見他家世勘配,也不問其他的便將女兒嫁了過去,哪知他竟是個繡花枕頭,又拘不住的,以致於如今這般磕磕絆絆地收場,也算得了教訓,這回除了樣貌家世,人品也須得是個重頭。只自家女兒是再嫁,可選的餘地本就窄了些,又要這般那般的,自是沒一個入得了她眼,心中正有些犯嘀咕,此時聽到這話,一下來了興趣,急忙拉了陸夫人落座,屏退了旁人,這才問道:“不知是哪家的?”
陸夫人抿了口茶,這才笑道:“此人說來老姐姐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旁人,正是……”說著湊到了她耳邊,壓低了聲道出了個名字。
許夫人有些驚訝,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怎會是他……”
陸夫人介面道:“果然想不到是吧?莫說是你,連我起先聽他這般說,也是驚訝了下呢。”
許夫人奇道:“他竟是自己尋到了你的?”
陸夫人笑道:“可不是嗎?尋了我恭恭敬敬地說欲上門求親,託我探下貴府的口風。若是中意,擇了吉日便上門拜訪呢。我瞧他倒果真是誠心一片的樣子。”
許夫人聽罷,沉吟了片刻。陸夫人見她不開口,又笑道:“徐大人從前在通州之時,我家那位與他也是至交,時常贊他為人果決魄力,是個能做大事的人,這才修書讓姐夫在皇上面前舉薦的。他到底如何,不用我說,老姐姐這些時日應也是有些知曉的。往後前程如何,你比我更知曉。家中資財更是不用提了,前次青門幾個縣修海塘,光他一人就出了不下十萬錢,當地官民說起,哪個不是誇贊幾分的?這些都罷了,最要緊的便是他自沒了夫人,這些年便一直未娶,本也沒打算再續弦的。只恰巧得知我那乖外甥女兒嬌娘如今回了待嫁之身,知她賢良淑德,極是仰慕,這才託了我來傳個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