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羅浮春
太陽快下山時,玉春握著線柺子將紙鳶一點一點收回來放好。寺廟中來往的人少了許多,只剩院裡的僧人和一些在寮房中暫住的居士,他下午那會兒玩得倒是盡興,同蕭景元用了素齋之後不多久便有些犯困。
夜裡不知幾時他醒過來,太子並沒睡在他身側,玉春推開窗戶,月光傾瀉而入,柔和地落了滿榻。
他穿了件外袍起身,自己拎著燈籠推開門。
時間太晚,隨侍也都睡了,玉春輕手輕腳地不想打擾到他們,他不知道太子去了哪裡,或許是有什麼心事去散心了,玉春明知自己不該太過擔心,但這會兒的確沒什麼心思再睡覺,只是站在院中發呆。
上京城內的燈火太亮,他許久沒有看過這樣安靜而明亮的月光,今夜無星,只明月高懸,寮房四周的樹影竹葉在夜風中輕輕晃動,落下一片交錯的影子。
玉春提著燈慢慢地往別處走了走,卻沒曾想碰到了一位熟人。
一豆燭火下,宋影青坐在庭廊中,面前案幾上的書卷隨風翻過幾頁又落下,而一旁擱在筆山中的紫毫上蘸取的墨水已經幹透了。
他衣衫落拓,手邊一壺清酒對月獨酌,玉春猜想他應是沒看到自己,也不願打擾他這份雅興,便要往回,宋影青卻起身朝他行禮道:“殿下留步。”
玉春道:“宋先生怎麼這麼晚了還未休息?”
宋影青道:“殿下既然也無睡意,可願嘗嘗微臣自己釀的羅浮春?”
玉春便也坐在了案幾旁,兩相無言,只是先喝了杯酒。
羅浮春酒色澤如玉,味道醇厚,入口柔和回味尚甘,玉春贊了句好酒,又道:“這樣暗的燭火,寫字要傷眼睛的。”
宋影青笑道:“並沒寫什麼,只是舊事翻騰,又拿出來看一看罷了。”
玉春這段時間雖然認了不少字,但宋影青看的應該是些過去的手稿,字跡飄逸,他認不太清,好奇道:“宋先生在看什麼?”
宋影青輕聲道:“《青山書堂詞話》……是我老師曾經著手編纂的詞話評點。”
他話音一轉,道:“殿下瞧今晚的月亮如何?”
玉春仰頭看去,“皎皎如銀盤,讓我想起以前在西南時看到的月亮。”
“今時今月,雖不在一處,可看的月亮永遠都是一個啊……”宋影青喝了口酒,“不知老師今日看到這始終未能編完的詞話,又會作何感想。”
玉春道:“先生怎麼不把這詞話評點繼續寫下去呢?”
宋影青盯著簌簌作響的書頁苦笑道:“想過,又總怕寫不好。青山書堂延綿百年,出過的名家豈是我等小輩能輕易評點的,老師當年雖囑託過我不可忘卻此事,但我每每提筆,心中總是懼意更多。”
“落筆,怕老師九泉之下都要氣得活過來,不寫,又總覺得是個遺憾。”
玉春卻道:“先生未免太自謙了。”
能做太子幕僚的,整個大胤又有幾個。
“何況若是按宋先生說的話來看,無論落筆與否,其實都是種遺憾。”玉春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酒,“但先生的老師當年既然有此囑託,想必也是相信先生是能寫好的。”
“若是不動筆,又哪裡能知道自己寫得好還是不好呢?”玉春笑著道:“評點古人詩詞,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若是哪一句恰好落在心上,如何不算一種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