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獎杯放回原位,蹲下來,拉開抽屜,從層疊的資料夾底下翻出一本紙頁泛黃的小冊子,對著一串褪色的字跡,一下一下用力且緩慢地輸入號碼。
嘟——嘟——嘟——
忙音持續了一分多鐘,“咔噠”,接通了。
對面沒有說話。
“聞鶯,是我。”
電話那頭,沒有燈罩的白熾燈忽閃一下,昏黃的光包裹女人的身形,拿著聽筒的手背上,粗糙的紋路如樹皮般突兀。
“我知道。”
…
秦紅葉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漁村,住進了從前的家中。
陳聞鶯沒有孩子,丈夫也早已去世,她便回到孃家獨居。老房子的變化並不大,除去加修了電燈和自來水,幾乎與兒時無異。
早習慣了城市生活的秦紅葉處處別扭,生火時燻了滿屋的黑煙,在屋後喂雞被公雞追著啄,好不容易殺好的魚擱在桌上,被不知什麼時候溜進來的野貓偷個精光……
陳聞鶯也像從前那樣,對著狼狽的秦紅葉哈哈大笑。
小時候的秦紅葉總是會因陳聞鶯的嘲笑而羞惱,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抹眼淚。而陳聞鶯也總是因為這事兒被母親責備,勒令她去道歉。
兩人會別扭一陣,之後又和好如初。
“記得嗎,小時候我們經常去趕海,”秦紅葉指著牆角的紅色水桶,“你抓的永遠比我多。”
“那是當然,”陳聞鶯攪和盆裡的麵糊,舀一勺倒進燒熱的鍋中,發出美妙的呲啦聲,“我從小就比你靈活。”
秦紅葉淺笑,眼裡閃著期待的光:“那你一定也記得——倒流的海吧。”
陳聞鶯沒有表情:“不記得,我不記得。”
秦紅葉站起來,聲音變高:“你不可能忘的,那天的大霧……”
鐵鏟與鐵鍋接觸,刺耳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沒有霧,也沒有什麼倒流的海,那都是假的!”陳聞鶯端著盤子,厲聲道,“現在你給我坐下,吃飯!”
盤子咚地砸到桌面,手指收回的剎那,時空回溯。
六歲,二妹高燒不退,牙關緊咬,連藥都喂不進去。
三天後,她死在母親的懷裡。
很快,所有人都忘掉了她的存在,連最疼她的母親都不再提起。
時間重回當下,如常推移。
已至中年,兩人的身上難免有病痛,每天晚上,秦紅葉都幫陳聞鶯換肩上的膏藥,陳聞鶯則幫秦紅葉按摩腰椎。
被歲月遺忘的漁村平靜且安寧,秦紅葉漸漸適應了和陳聞鶯相處的日子。
擺在窗臺上的花從水仙變成了桃花,院裡茉莉朵朵盛開,蟬鳴與蛙鳴齊奏,吵得人不得安眠。
採桂花釀蜜,黃葉飄落,秋風愈涼,愈要擠在一張床上,彼此懷抱才能安心。
秦紅葉並不死心,沒有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幾次嘗試提起倒流的海。
陳聞鶯始終否認,只一味回溯。
母親一次次懷孕,弟妹一個個離去。
直至那天——
十八歲,母親難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