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時,已是夜晚。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阿姐握著我的手,趴在床邊睡著了。
一如兩個月前,我守著她的模樣。
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疼痛,我盯著長著黴斑的天花板,良久,閉上了眼睛。
一滴淚滾入耳鬢,很快便涼透。
好難
怎麼會這麼難呢
好累
真的好累
2010年5月1日
那些人之後又來過一次,直接追到家裡,在裡頭打砸了一番後發現我們是真的沒錢,於是幾人帶走了家裡的四隻雞。豬太重,帶不走,他們竟在商量是不是直接殺了拉倒。阿姐拼命攔著,才保住了它們。
臨走時,刀疤臉的男人忽然拿小刀割斷了雞的喉嚨,用雞血在我家門上寫下幾個大字:欠債還錢。
他們走後不久,門外響起了細碎的人聲。甚至不必去看,我都能想象出村裡人指指點點的模樣。想來他們這些日子飯後閑談不會缺話題了。
對我做的事情並沒有給那些人帶來多大的麻煩,那天阿姐報了警,他們只是被帶到派出所做了次筆錄,連罰款都沒有便被放走了。
他們就像沼澤地裡的水蛭,一纏上便死咬著不鬆口,非要吸得肚飽滾圓,在人身上留下鮮血淋漓的口子方肯罷休。
肋骨骨折的地方仍在作痛,每一次呼吸彷彿都能感受到肌肉的撕裂。鼻腔裡充滿血腥味,連嚥下的口水都是苦的。
這一次,是真的走不了了。
2010年5月28日
雖然差不多痊癒了,幹地裡的活還是有些勉強。
村裡的小孩都躲著我,大人則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下午我照例去表姐家拿作業、給她補課,她媽媽表面上沒說什麼,我一走出她家大門,毫不收斂的訓斥聲便傳了出來。
看來以後也不用去了。
犯錯的、該被人鄙夷的當然不是我,而是施暴者。
可又有誰會在意對錯呢?
2010年5月30日
集市上多了好幾家賣竹編的,質量不如我們,但價格便宜不少。生意一下差了大半,半天下來,不僅沒接到訂單,普通的竹簍子都剩下許多。
我和阿姐商量了一宿,覺得該另找個工作,否則別說還債,利息也付不出。
可是,該去哪兒找呢?
村裡只通一條公路,三天來一班汽車,途徑幾個大村子,連到鎮上,再遠的便要去鎮車站轉車。那些男人是鎮裡新來的一波混混,頗有些關系,沒人敢惹他們。因為出了他跑路的事情,他們總在車站附近遊蕩,手上很不幹淨,專挑落單的人下手,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已出了好幾起事故。
他們像一重重壁壘,將我們的腳步阻隔在兩點一線的山林中,再走不出一步。
媽媽說,當你覺得自己被困住時,便去看天空吧,去看那數千米高的雲,那三十八萬千米外的月亮,一點五億公裡遠的太陽,以及要花費成千上萬乃至幾億年才能把一縷光送進眼中的星星,那是一個人一生所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與它們相比,地上的一切都是相等的渺小。
可是媽媽,我能看見幾百億光年外的星星,與我無法抵達距此百裡的小城之間,並不沖突。
我也是渺小的。
我知道世上多有不平事,但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因為清醒,所以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