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沒錯,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觸碰遙遠的妄想。
甘心嗎?
怎麼會甘心呢。
沒有力氣再去爭了。
拋下一切痴念,將大腦泡進村頭的濁水塘,身軀埋進山後的紅土。這才是我的歸宿。
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命,還能再奢望什麼呢?
就這樣吧。
“不想去的話,我替你。”沒有聽見腳步聲,阿姐的手輕柔地搭上我的肩。
“不用了。”我搖頭,“我可以的。”
他們不喜歡阿姐。說她是個不要臉的騷.貨,親媽剛死就覥著臉嫁過來。
我去,至少他們還會看在我們之間的那點血緣,不會很難為我。
我松開手,對阿姐擠出一個笑臉,用最平常的語氣岔開話題:“今天的燉蛋是怎麼做的呀?教教我吧,我總是做不好。”
她的眼睛裡依然存著對我的擔憂,看透了我這層淺薄的偽裝,望見我心底的厭煩。
我討厭村裡的一切,討厭裡面的人,或老或小,或男或女,討厭他們對我、對媽媽、對阿姐的偏見和輕視,討厭他們的愚昧、短視、封建和刻薄。
偏偏,正是他們組成了我的整個世界。
明天的滿月酒,是四爺爺二兒媳婦的“獨生子”。她嫁過來時只有十七歲,七年間她生了四個女兒。四爺爺提到她們,總說是四個賠錢貨。如今這一個生下來,他們卻說他是王家的寶貝根苗,管他叫獨生子。
獨生,獨生,多可笑的稱呼。像是在說,從前的女兒都不算人似的。
我也不喜歡我的那些堂姐堂妹。她們中的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地嫌棄過我的媽媽。她們會在來家裡時,像避瘟神一樣躲開從旁邊走過的媽媽、對她的背影吐口水,會尖叫或大哭著抗拒媽媽的靠近、打掉她友善的手,會在走出我家大門後,毫不猶豫地把媽媽送給她們的東西丟進水溝……在路上遇到我,她們也總是遠遠地避開。上學時,那些有關媽媽的話之所以能在同學間流傳如此之廣,也少不了她們在背後嚼舌根。
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當然明白是那些大人告訴她們不要和我們走得太近,這不妨礙我對她們的恨。
說到底,我就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我沒法對那些人寬容。既然她們能如此對待無辜的媽媽,那麼我為什麼不能討厭她們?
難道為了搏一個善良的好名聲嗎?
媽媽是善良的,她善良到不忍心恨我。她的結局是什麼?
我絕不做第二個媽媽。
但我並不打算違抗他。
因為那會給我帶來更多的麻煩,也會讓阿姐難辦。
說到底,她還是他的妻子。她想要在這裡立足,就得融入這張錯綜複雜的關系網,而非被他們越推越遠。
我瞭解那些人,要是阿姐堂而皇之地過去,他們會恥笑她,說她不要臉、倒貼,一個勁地孤立她。
我去則不同。我畢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做小伏低、逆來順受對我來說並不難演,不論心裡對他們有多少不滿,在長輩們眼裡,我也是個安靜的“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