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電梯開啟,到了莊敘家。李善情走進去,發覺濱港起了夜霧。
莊敘的公寓樓層很高,玻璃窗外糊糊的一片。他想走到窗邊看一看,沒走兩步,手腕被莊敘向後拉了一下,莊敘在他身後抱住他。
莊敘身上很少是發燙的,一般只比李善情的體溫高一點點,他環抱著李善情,低下頭,親了一下李善情的面頰。
李善情臉莫名其妙熱起來,聽到莊敘對他說:“我高中畢業那年,我爸爸帶我們去了馬裡內島。”
馬裡內島是濱港附近的一座觀光島,不是濱港人會喜歡去的地方,李善情就從來沒有去過,便問:“好玩嗎?”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莊敘說,“我爸爸年輕時在那裡做過義工。”過了幾秒鐘,他又說:“一家人出門,做什麼都會覺得還算有意義。”他像在對李善情介紹自己:“我上學時除了轉學,去競賽的城市之外,也沒去過很多地方旅遊。不清楚好玩的概念。”
“那我們去馬裡內島好了。”李善情其實也不大有機會旅行,和莊敘在大部分方面很相似。
莊敘放鬆了抱李善情的力氣,李善情回過身,看到莊敘英俊而溫和的臉,他的瞳孔倒映著城市高空的夜霧和房裡的燈光。莊敘是年輕的,正直聰明,也憂鬱感傷。
看著他的眼睛,李善情不願再去想未來和沉重的事,這一次不是因為逃避,而是因為想珍惜,便對莊敘笑笑,轉移話題:“你說,如果我大學上了濱大,你會不會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就帶我去馬裡內島旅行?”
莊敘垂眸看他,動了動嘴唇,可能是沒忍住:“你考慮過濱大嗎?”
“天啊,”李善情誇張地睜大眼睛,“堂堂一個莊敘,竟然這麼記仇!”
莊敘看著他,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但是他像猶豫了幾秒鐘,低聲對李善情說:“我想過。”他說:“我以前是想過帶你去,你上高中的時候。”
李善情便再說不出什麼話。後悔和遺憾無用,李善情貪婪而現實,只希望人生能重過很多遍,讓李善情這項能選,那項也能選。
或者成為能夠掌控氣候和地理的人,掌握自己健康的人。如果再健康一些,就不會離開莊敘,離開濱港。
這天晚上,莊敘終於幫助李善情好好安睡。不再是李善情那種隔靴搔癢、半發洩式的騷擾,實際上幫得有些太盡力,讓李善情懷疑莊敘平時打電話的時候一聲不吭,到底是老實忍耐來自李善情的精神侵害,還是根本在積蓄對李善情的報複心。
李善情醒來,莊敘已經出門工作。李善情休息了一天,莊敘便安排好了一切,再隔天一早,開車帶李善情出發,到港口乘坐渡輪,前往馬裡內島。
四月的天氣很差,是馬裡內島的旅行淡季。渡輪上的乘客也很少,他們早晨九點到碼頭,排入汽車隊伍,很快就開進了渡輪的車艙。等大多數乘客離開底層甲板後,莊敘和李善情才下車,到三層找了個人很少的地方坐著。
李善情回了幾個工作電話,隨口和莊敘聊起前天和趙署長的見面。
見莊敘神色很淡,李善情疑惑:“你沒聽說嗎?”
“聽過,”莊敘倒是不否認,只是說,“不是很關心。”
窗外的海域是灰色的,渡輪後方泛起白色的尾波。附近有少數船隻經過。乘坐兩小時的船,他們就到了馬裡內島。渡輪即將靠岸的時候,李善情側過臉去,看到島的懸崖上,一座燈塔正在閃光。
下渡輪後,莊敘開車,先帶他去遊覽一個有彩繪的小鎮。說他的父親以前就是在小鎮上做的義工,當時彩繪牆還在繪制,馬裡內島的旅遊業也發展得欣欣向榮。
不過真的抵達時,一整個小鎮都幾乎沒有遊人。細雨已經停下,天氣預報說傍晚才會繼續,他們就下車逛了逛,在涼風裡,走在潮濕的水泥地上。
經過了幾家關著門精品店,咖啡館之後,他們路過一家已經關門歇業的鋼琴店,門口放著一臺看起來已經不值分文的舊鋼琴。
李善情想到莊敘和母親住的房子裡有鋼琴,又沒見莊敘彈過,便問他:“你會彈琴嗎?”
莊敘便俯身,把琴蓋掀開,手指按在琴鍵,嘗試彈了一組和絃。鋼琴還可以彈,只是音色和音準不太好,有幾個鍵有嗡鳴。
“不會吧,真的會彈啊?”李善情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完全地瞭解莊敘,也很好奇,要他再彈一段。莊敘便彈了一首樂曲,他彈得很專注,也很流暢,街上沒有人,聽眾只有李善情。
李善情對古典音了樂曲名,李善情發現自己並不瞭解,好勝心上來了,覺得莊敘會的他也要會,便對莊敘宣佈:“我也要學。”
“我教你。”莊敘便說。
他教李善情分辨琴鍵上的音符,手蓋在李善情的手背上,溫和地講一些普通人很難産生興趣的基礎樂理。幸好進行枯燥乏味的學習是李善情的專長。他一個知識點都沒有漏聽。按照莊敘的教學成功地彈了一首小星星之後,風又大起來了,莊敘就半抱住李善情,說:“如果你真的想學,我先送一架鋼琴給你。”
駝絨的夾克拉鏈貼在李善情的背上,李善情露在外面的面板,接觸到的只是微冷的空氣,但是毛孔熱得彷彿正在擴張,正在散熱,冒出很多健康的蒸汽。
被莊敘直白地愛著,像一種有希望獲得永恆的瞬間體驗。
李善情覺得自己熱得張嘴一定可以哈出白氣,手指在鋼琴上隨意地按了幾個鍵,含糊地對莊敘說“那你要好好教,李總最討厭的就是半途而廢”。在心裡劃掉了清單上的畢業旅行,發現清單上還未完成的內容,其實也已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