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六月底,與莊敘見面的這一次機會,實在得來不易。
李善情人生短短十八個年頭,有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學業、競賽、社交、討人喜歡等方方面面,他做起來從未覺得費勁,哪一項不是得心應手,只有莊敘,次次都讓他或多或少地感受到挫敗。
這體驗倒是新奇。
若說得好聽,李善情為人堅韌得不好聽些,他只願接受成功,無法接受失敗,也學不會放棄。而且說到底,他就是想見見莊敘,難道是什麼觸犯天條的大錯嗎,若他能坐飛機,他是也願意回濱港的。這不是坐不了嗎。
就在他鍥而不捨地努力催促下,終於在六月中旬的一天,莊敘鬆了口,對他透露部分日程:“下週一我會到利城。”
不過仍不肯確認自己是否會去看李善情,好像李善情天天想盡辦法求他問他,對他來說很好玩似的。
——莊敘真是變了,人雖然成熟了,也肯定是在生意場上學壞了。
李善情每天睡前都傷感地想。前些時候,李善情還只是以為莊敘很忙,所以冷冷淡淡的,現在在電視上看到了莊敘的模樣,就覺得莊敘對他已經不再有從前的善心了。
說不定現在李善情受到冷風吹,莊敘都已經不會再給他披衣服了。這殘酷的社會究竟把那個本來嘴硬心軟的莊敘變成了什麼樣子?
二十號那天,莊敘到了利城,兩人之間沒有了時差,聯絡卻沒有密切一點。睡前,李善情給他打電話,他又不接,說自己還在談事情。
李善情當然是不相信,現在都已經十點半,誰還會在工作?他能和誰談事情?沒想到莊敘又已經學會說謊來騙朋友,也不知在哪笙歌,說不定去看成人表演了,李善情心痛地搖搖頭,嘆息,決定明天再問問。
到了二十三號晚上,李善情才得到一個稍微確切一些的答案。莊敘接了他的電話。
“到底什麼時候工作完呀?”李善情執著地問。莊敘應該在外面,背景不少雜音,含糊地說:“明天上午,工作應該差不多能結束。”
“我給你買機票。”李善情立刻說,要開電腦看航班,莊敘說:“不用。”
“那你買了之後,把航班號發給我,我去接你。”
莊敘頓了頓,像是比較懷疑,問他:“你接我?”
“都說了我會開車了好不好,”李善情立刻糾正他對自己的誤解,“我爸媽來找我,都是我去接的。”
“等我買了機票再說吧。”莊敘又開始他慣常那種應付式回答。
李善情最不喜歡他每次都這樣不把話說清楚,再三叮囑,要他買完機票,一定要告訴自己。
第二天早晨,李善情醒得特別早,他拉開窗簾,發現太陽還沒出來,晨霧都還沒有散,外頭是灰濛濛的。
把衣服換好之後,李善情在家裡走來走去,思考還有什麼未盡事宜,最後又選了一雙黑色的球鞋,因為黑色代表神秘和成熟。
再到到車庫裡看了一眼車確認是幹淨的。瑪麗起床下來,他正好檢查完車子,走進家門,把瑪麗嚇了一跳。
十點鐘,李善情又問了兩次,莊敘才給李善情發了航班號。李善情一看,飛機一小時後就要啟程,馬上有點擔心,問:“怎麼買這麼近的航班?你趕得上嗎?”
莊敘不回他,他又打電話過去,莊敘接起來,語氣倒是有了一點以前的無奈:“我已經在機場了。李善情,你能不能少說幾句?”
“好吧。”李善情很聽話地同意了,一直到莊敘登機前都沒再給他發訊息。
他開車去機場,沒有帶瑪麗。晨霧已經散了,太陽一出來,車道上的車也多了起來,空氣變得透明而清晰,在高速路上飛馳,肉眼能夠看到遠方的山脈。
李善情沒辦法開啟車窗,便播放了音樂,聽歌開著車,莫名緊張地想了幾個能和莊敘聊的科技話題。
他想到。或許也可以說說自己在番市的生活,他的成長和新的夥伴、新的社交圈,新認識的教授有多麼喜歡他。雖然這些全都在簡訊電話中告訴過莊敘,但莊敘很可能一點都沒聽進去,完全可以當新的話題說。
然而當看到機場的白色頂棚的時候,李善情又將這些拋在腦後了,覺得自己不像去機場接人,而是去接一項願望,和一種並不知結果如何的執念。
他少有地深切領會到自己人格中任性與固執的部分,雖然沒有打算改。
四十分鐘的車程,對於李善情來說,其實有些疲憊。他停到停車場,休息了一會兒,發現莊敘的航班快要落地了,便戴上口罩,前往出口等待。
站著等得腿疼,伸長脖子看莊敘那班飛機的人一個個走出來,始終沒有等到人,李善情低頭給莊敘打電話,莊敘接了,李善情問他:“你在取行李嗎?行李丟了嗎?怎麼還沒有出來。”
“沒有行李,”莊敘告訴他,“我快到出口,你在哪?”
“我就在出口等你啊。”李善情抬頭看,先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和一名推著輪椅的穿地勤服的人員,然後才看到了走在他們後面的莊敘。
莊敘沒有穿西裝,沒有提任何行李,穿短袖t恤和休閑褲,很隨意的模樣,身材仍是瘦高,面板仍是偏白,只有手背好像曬黑少許,手腕戴著那支舊機械表。看到李善情,他點點頭,表情沒有變化,腳步也未曾停頓。
李善情卻定在原地,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手和腳都木木的,懷疑莊敘和從前不一樣了,是衣服的色調嗎?
是看到李善情,卻一點也沒有彎起來的嘴角嗎?
還是因為又長高了一些。李善情沒有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