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的長相和臺鈴飛是?有一些相似的,同?樣面部線條流暢,尖下巴,薄嘴唇。或許這也是?臺鈴飛如?此熱衷於她的其中一個原因。她就像臺鈴飛日後的樣子,只不過更有書卷氣,更儒雅。我想?她可能已經三十多歲了,這是?從她的言談舉止猜測,事實上如?果她換個打扮,二十出頭也不違和。”
不管重要的還?是?細枝末節的東西,臺庭梅把自己腦海中對於江靜流殘餘的一切印象都說給了方青聽,希望她說的能對方青或多或少有幫助。
“她的口音呢?”方青問道。
“聽不出來,她的普通話特別標準,這在那個年代不是?多麼常見?的事,她的語言表達也沒有任何一句方言的影子。”臺庭梅嘆氣,“雖然我就聽了十分?鐘。但我不得不說她的話語很?動聽,娓娓道來,如?果她講的不是?香功,而是?別的內容,就算是?反黑安全宣傳,我也一定會聽完整場的。”
臺庭梅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向方青描述了,她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做自己的工作。直到她揭開蓋在屍體上的衣物?,她都沒有再說話,那具無頭的女屍就在臺庭梅的眼前。
縱然臺庭梅想?撫摸她的臉,表達自己的懊悔之情,她也再做不到了,她的手只能荒唐地?停在臺泓秋被斬斷的脖子上方,縱使?沒有頭顱,臺庭梅也能一眼就確認這就是?臺泓秋。
相伴那麼多年,臺泓秋的身體輪廓就像是?一張中央有鏤空的卡紙,放在臺庭梅的大腦裡,在工廠下班擁擠如?潮的人群中,她能靠著這張卡紙馬上找到臺泓秋的位置。臺泓秋的背影可以嚴絲合縫地?鑲嵌在這張卡紙上,就像一塊拼圖,只缺了這一塊,臺庭梅可以立馬找到它。
臺泓秋一半的記憶在臺庭梅的大腦中,已經和她的記憶融合在了一起,有時候實在難以分?辨,直到在回憶中看到自己的身影,才會恍然大悟,原來這段來自於臺泓秋。她擁有的是?臺泓秋成年之前的記憶,臺庭梅毫不意外臺鈴飛會這麼分?配。因為她必然不想?讓臺庭梅知道後來的事情,那涉及到臺泓秋的死亡,她和臺鈴飛之間的秘密。
沒有一場葬禮,不光是?她,所有人都缺席了一場葬禮,臺庭梅再一次感到從骨髓深處並發的無能,躺在這裡的,只是?徒有臺泓秋外表的軀殼,就連這副屍體都是?不完整的,它太蒼白?,無法承載起臺庭梅任何一縷思念和悔恨,甚至連埋葬她都成了一個沒有必要的舉措,它不會在土壤裡腐朽,也不會給生者?帶來任何安慰,假如?這裡還?尚存生者?的話。
“你?們打算拿它怎麼辦?”臺庭梅問道。事到如?今她不會天真地?以為把臺泓秋挖出來就是?個單純的巧合,而他們沒有任何所求,不光是?因為梁群玉的失蹤,至於別的目的,說實話臺庭梅已不再關心了,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早跨越了她能夠處理和應對的界限。人可以與不公正的對待抗爭,與和自己做對的生活抗爭,但當被歷史的車輪碾過,在這一切無論如?何都成定局的時候,臺庭梅的抗爭就已經結束了,她是?一個理應安息的人,只不過有人讓她無法睡下罷了。
“那要看你?的想?法,畢竟你?是?她的親人。”方青說道,他看到臺庭梅的“默哀”已經結束,她從地?上站起來,沒有離開?臺泓秋太遠。
“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不在乎了。”臺庭梅的嘴唇抽動著,她背對著方青,因此她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句話對她來說有多麼出口艱難,只有她說出不在乎的時候她才在這一刻意識到她的在乎,一種比以往更加強烈的負疚感席捲了她。作為一個家庭中的長姐,或許她的確不該為姊妹的死亡而負責,她想?了一百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每一種理由都足以說服自己。只不過她的情感至今還?困擾著她,正如?那首詩寫的那樣,她希望自己行走的時候雙腳踩著的是?一片葉子,這樣她就看不到水下的洶湧。當這片葉子穿過水中鵝卵石的縫隙,漂流到河流的盡頭,到那個時候她才能夠解脫。
“還?有一件事。”方青覺得自己就像花拉子模的信使?,給君主帶來的都是?壞訊息,只不過臺庭梅很?有修養,沒把方青送去喂老虎,“我的一個朋友去街道辦事處的辦公室拜訪過,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
臺庭梅搖了搖頭,轉過身用眼神示意方青接著往下說。
“他看到辦公室裡有兩個工作人員。其中一個年紀在四五十之間,但很?令人驚訝的是?她從腰腹處就失去了下邊的肢體。創面平整且沒有流血,這點和臺泓秋很?像。我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沒有聯系,也許你?可以告訴我。”
方青隱去了關於五官的描述,只是?從傷口入手。畢竟何知君不是?正大光明?地?看了那張照片,他用這種迂迴的問話方式,同?樣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調整語言細節的方法他從羅雲道那裡受益良多。
“...她長什麼樣?”
“中長的卷頭發,圓臉,菱形嘴唇。“
臺庭梅聽完後突然呼吸急促,這種急促是?因為一下子的情緒起伏太大了,她抓著自己的胳膊,臉上的表情都無法控制地?變得扭曲,方青剛想?著過去幫她鎮靜下來,臺庭梅擺了擺手,拒絕了方青的幫助,她在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才重新恢複了正常的呼吸。
愧疚與悲傷被怒火所吞沒,臺庭梅語氣凜然地?說道:“那個人是?沈妙琴,我的母親。她怎麼敢這麼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