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小裁縫說道,他也跟著擔心?起來?,“如果?可以和你?主動聊天的話,說明她?的自我意識很強,她?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就泯滅了自我,只可能是外力因素造成的。有人傷害了她?,一定是這樣。而且就算肢體分?解了,也會有屍塊散落在原地,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小裁縫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說:“我縫紉過她?,我確定。事實上我的印象還挺深,雖然我縫過不少人,但大部分?都是同一批次來的通貨。我分揀後一次效能縫紉二三十個?。但她?的碎片,我還記得她?五官的碎片很完整,只有額頭有缺損。她是單獨被送過來的。”
“在這裡我對時間流逝沒有太準確的印象,也許是幾個?月前我縫紉了她?,也許是半年。我記不清了。”小裁縫繼續道,“這裡的孩子很少,你?要?是在還魂街上轉過,就肯定能發現這點。因為大多數孩子,他們對世界記得不夠深刻,或者是太容易諒解過去?,凝聚的思想一不小心?就會隨風而逝,或者被別的靈魂所合併吞沒,能夠保持相對完整自我的孩子實在太少了。”
這倒是解釋了為什麼新界小學學生人數稀少的原因。羅雲道點?了點?頭,捕捉到小裁縫最後一句話中的資訊,追問道:“你?說會被別的靈魂吞沒,是什麼意思?”
“其實這就是我縫紉的原理。”小裁縫閉上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措辭,他的目光投向剛才拿在手邊的那塊屍體殘骸,也就是那塊天靈蓋,說道,“正如我所說,這代?表的是一個?獨孤的孩子,內心?深處殘留的念頭只有寂寞,它無法獨立生存,我只能把它和其他人的靈魂拼接在一起,有的人可能記住了親情,有的人可能記住了每天需要?吃的食物,還有的人記憶更完整,這時候在同一副被我縫紉的軀體中,不同的靈魂互相融合,最?後形成一個?新的狀態,這時候人格更完整的靈魂會佔據主導地位,其餘人的靈魂會變成這個?新生靈魂性格的一部分?。但這個?狀態是無法長久保持的,就算再怎麼補充,靈魂註定是殘缺的,執行到一定的時候,它就會開始走向混亂,不管是記憶也好、性格也好,它不能再分?清自己是誰、應該去?做什麼,它會喪失自己的行動力,最?後土崩瓦解。”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梁群玉的消失是因為她?被別人吞噬了?”羅雲道問。
“這...我不知道,我說不上來?。”小裁縫茫然地說道,他為了這個?無辜的女孩失蹤而焦慮,就像遠遠地照看著草地上的羊群,有一天其中快樂的小羊羔不見了那樣,“我覺得應該不太可能,但是,如果?照你?所說把她?不可能出現在學校以外的地方,那麼,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你?知道的,我不能否認這個?可能性不存在,我沒有那麼瞭解還魂街,我只是在這裡做我的工作。“
“你?知道還魂街上的那家炸貨鋪是怎麼回事嗎?”羅雲道打斷了小裁縫陷入的自怨自艾,“那家炸貨店售賣的是人頭。但你?又?說他們沒有腦子,那這些人頭是從哪裡來?的。”
“這家店存在的時間比我存在的時間更早。”小裁縫很誠懇地說道,“我不知道它是誰開的,也不知道他們的進貨渠道。有一天我從地道出去?,走到還魂街上,看到居民們都在排隊買這家店的小吃。”
“我沒有問街道處的工作人員。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透過地道來?到了還魂街上。”小裁縫道,“也許我選擇明哲保身是非常自私的行為,街道處如果?有問題,我無計可施。”
羅雲道皺起眉,他剛開始覺得藺起和還魂街的街道辦屬於合作關系,但隨著小裁縫的訴說,他無疑就像軟禁在了裁縫店裡,他對還魂街發生的事情所知甚少,街道辦的人只是在利用?他修複還魂街的居民。
“他們威脅了你??”羅雲道問。
“不,但街道辦的人很有距離感。”藺起說,“我不太想和他們接觸,讓我很不舒服。”
“我接觸過街道辦事處的社工,她?每次見到我或者其他人都非常熱情。”羅雲道說,“但是辦理我們登記的員工則像你?說的一樣,態度比較冷漠。”
藺起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一股腦地倒給了羅雲道,他希望羅雲道能夠找到失蹤的梁群玉。羅雲道說他會盡力而為。
“如果?遇到什麼問題我還會再來?。”
羅雲道估算著他已?經?在裁縫鋪裡滯留了快二十分?鐘,他必須要?離開了,不知道姜州怎麼樣了,還有同樣失蹤的方青,他並不擔心?方青會遭遇什麼不測,按照方青的水平,只要?他不和梁丕攪和在一起,他在密室裡遭遇不測的可能性比羅雲道遭遇不測的可能性都低。他只擔心?密室將他和方青隔開後,會讓方青知道更多東西,這種“知道”帶有密室很強的目的性,羅雲道到現在都不知道它到底想幹什麼。銅氓山基地、天井、周衷振、祿都斯,這些既像密室的一部分?,又?始終在邊緣遊離,沒有從水面浮現出來?。所有的東西都與它有千絲萬縷惡聯,就像那些菌絲,在詩人的大腦中如迷宮一般糾纏生長。
而方青在新界小學教師辦公室內和羅雲道的對話,更是令羅雲道感到一絲針紮在面板上的不安——這種情緒在羅雲道身上不常見,他會焦慮,但很少感覺不安,這是兩種相似而又?微妙不同的心?情,他開始對未來?産生不妙的預期,他其實一直堅信著自己能夠解決問題,即使不是現在。如果?這個?問題連他都沒法解決,那麼這世界上能解決的人就沒有了,他就是有著這樣的盲目自信,也許說到底這同樣是一種悲觀,他對他人施與的拯救沒有信念,哪怕是方青。
宋芝昌對於羅雲道的評判每個?字都刻在他的心?底,間歇性地閃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撥出來?,調整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強壓下種種情緒,再次恢複了往常一般的鎮定自若。他和小裁縫告別之後,再次原路返回,從地道穿過,一直走到試衣間的另一扇門後邊。
他爬了上來?,蓋上門板,又?鋪好原來?的地毯作為掩飾,將這些都恢複了原狀。羅雲道照了一眼?穿衣鏡,整理了一番,確認衣服上沒有灰塵,也沒有過分?的褶皺,才從這家中老年服飾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