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入住還魂街19) 一件黑色的防水圍……
一件黑色的防水圍裙掛在釘子上, 釘子斜斜地被人用榔頭敲在牆面,周圍有一些牆皮的裂縫,好像正?在蔓延的蜘蛛網。
年輕人取下這件圍裙, 它長得一路垂到他的小腿,也很寬,幾?乎要把他大半的身體都包圍住。他的手在背後認真地打了一個蝴蝶結, 盡管他看不見, 他在努力地把兩條垂下來的衣帶扯到一樣長,這個動作讓他做了好一陣,這就是他平複情緒的一種方式, 他從?另一個人身上學來。他的手指在打顫, 這樣簡單的動作慢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操作臺上有一本指導手冊, 上面是有人手寫的記錄,還有潦草簡易的配圖, 字跡歪歪扭扭, 能?看出來寫這份手冊的作者文化水平並不是太高, 應該是店內的老師傅留下的技術指導。
第一步的配圖是一根鐵鈎掛著一顆圓形的東西, 上面畫了一條線註明了天花板。
年輕人先戴上了膠皮手套,那?也是黑色的, 他現在的裝扮看起?來就像菜市場賣豬肉的小販, 或者是屠宰場準備工作的屠夫。這兩份工作他都沒有做過?,他不知道密室是怎麼想的,致力於挖掘出普通人最不可能?擁有的潛能?,使用一點汙染精神的惡念,使用一些不得不做的強迫。他從?上個密室出來後仍然?在做噩夢,持續了整整一週,去外面的小店裡吃飯, 那?是家?炒菜館,天氣熱開著電風扇,他都不敢抬頭看,只能?縮著脖子吃著食之無味的蓋澆飯。他感到脊背發冷,總覺得在他的背後,他的母親就吊在風扇上,身軀在微微晃動。
鐵鈎靠在牆角邊,看上去就像個晾衣杆那?麼長,功能?也差不多,都是把掛在空中的東西取下來。他知道這是他接下來要用到的工具,這只是第一步。
他戴上了口罩、袖套和帽子,以及一副護目鏡,這下子他全副武裝起?來了,就算他親近的朋友站到他的面前,倘若不仔細去看他的眼睛,也不會認出來他到底是誰。
口罩不能?隔絕廚房裡縈繞不去的食物的香味,他想起?自己在讀大學之前去家?附近的炸雞店幹過?一個月兼職,每天都從?冷庫裡拿雞翅出來炸,炸完那?一個月後他有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吃過?炸雞。他對血水從?成堆的半融化雞肉中流出的印象太深,腥味混著油炸的香味撲鼻而?來,他的食慾和惡心的反胃感同?時發作,大腦正?在左右互搏。
炸雞店裡用的是燃氣雙缸的油炸爐,還有計時板和控溫板,兩個鐵網,他只要定好溫度和時間,再把裹上面粉的炸雞放進去就行了。爐子裡的油到完全變黑了才會更換,什麼時候換油,不是他說?了算,他只是懷念自己之前沒有進過?後廚,隔三差五來這裡吃炸雞的無知無覺的幸福時光。
於是他想到看來密室把他安排到這裡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有這方面的經驗。只不過?是炸的東西換了一副面孔。字面意義上的面孔,他用鐵鈎把最邊緣的懸掛著的圓形物體取下來的時候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它很沉重,差不多有十斤左右,如果用的是塑膠衣服架也許會因為不堪重負而?斷成兩截。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因此穩妥地把它取了下來,他的手不再發抖了,認真地穿戴所有工作服是一個有效的療程。
天花板上邊吊著很多鐵鏈和許多個弧形的鐵鍋,其實離地並沒有多遠,高度不到兩米,裡邊的結構他無需踮腳就能?看清楚,鐵鏈用來連線那?些“鍋”。而?那?些東西則用鐵鈎串著,就像吊爐燒鴨一樣,油可以順其滴落下來,一直滴到鍋中。這些都是為了瀝油而?設計,他的第一步工作就是用鐵鈎把其中一個取下來,他已經根據指導說?明完成了。
第二步沒有配圖,只有熱油這兩個字,往鍋裡倒多少油,要多少溫度,通通沒有寫明,這也是廚房工作的奧秘之一,靠自我?領悟的適量,當領悟到適量到底是多少的時候,說?明他的廚藝已經到了大師的級別。當他看菜譜一五一十做出來的東西永遠說?不上多好吃。但他媽媽做的菜也就那?樣,父親做的更是豬食,直到他去同?學家?裡吃過?飯,他才意識到原來真的有人在家?裡會吃得這麼好,難怪他從?小到大覺得食堂也沒有那?麼不堪。不過?就吃飯這個問?題他無法苛責自己的父母,畢竟他自己做出來的也只是在及格線上,或許他們?全家?人都沒有廚藝上的天賦,那?為什麼還堅持在家?裡做飯呢,除了外面吃太貴之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不幸中的萬幸,這是一口燃氣灶,盡管沒有智慧?面板,他還是能夠順利地開火,開啟油桶,往鍋裡倒油,倒滿了兩桶油後他覺得足夠深了。
第三步是一張配圖,圓形被一根線一分為二,很明顯是叫他切成兩半的意思,文字的說?明是複炸五分鐘。
他不得不冷靜下來好好看一看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了。他希望這是羊頭或者豬的頭,牛的頭,任何一種哺乳動物的頭他都可以接受,他唯獨不希望的就是人頭,他心裡也清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人頭,他拿著鐵鈎取下來的過?程中,他不得不看到了被炸得金黃的樣子,外面裹了一些炸粉,模糊了面部輪廓。
好訊息是它被處理得很幹淨,有的人在菜場的熟食攤位看到一整個豬頭都會感到不適,他覺得他現在很能?共情了。沒有頭發,被剃得很幹淨,眉毛睫毛等部分應該在燙皮的過程中就已經被除掉。
他把它放在了案板上,注視著它,被去除了毛發炸制後後,他完全看不出性別和年齡,看不出這些細節對他來說?反而?更好,臉頰上的兩塊肉很飽滿,是所有可食用的部分最飽滿的地方,在上面裹的炸粉也最多,像金色的泡沫覆蓋在上面。它被炸得相當酥軟,他本來以為把它切成兩半是一件麻煩事?,但這個麻煩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大。他最大的麻煩是要忍住別吐出來。
這再一次讓他回想起在炸雞店的經歷,他的嗅覺告訴他這聞起?來是多麼饞人,他的大腦告訴他這一切是如此令人惡心和毛骨悚然?,他要被撕裂成兩半,就像這顆被油炸過的人頭那樣,即將被他剁成兩半。
他想到這大概是密室設計的連續劇,只要玩弄人頭這一經典的概念,就能?讓玩家?惡心得無以複加,他不是恐怖片的愛好者,在小時候他不經意看過?一個電影片段,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陰影,從?此讓他斷絕了看恐怖電影的熱情。他記得那?個情節,一個被燒死的人,從?鐵網背後走出來,絕大部分已經碳化,小部分看起?來就像烤肉,滋滋冒著熱油和熱氣。他覺得自己不再想吃油炸食品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成為了家?長眼裡的成年人,長大了的人不會那?麼愛吃炸物。
他真希望來這裡工作的不是自己,這裡看上去就像是在地獄的廚房,烹飪給魔鬼食用。
他可以猜測到它們?的烹飪工藝,他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這麼大的東西,要完全熟透,光靠炸是不行的,一定是先在大鍋裡或者高壓鍋裡煮了很久,煮到顱骨酥軟為止,然?後再裹粉油炸。
他拿起?剁骨刀比劃著,時間不等人,他還有好多工作要做,不能?卡在前兩步就如此磨蹭。他一咬牙揮刀把頭顱剁成兩份,真揮刀下去他才發現並不難,也就跟在案板上剁生雞肉差不多吧,那?個骨頭反而?更硬一些。就像在切西瓜,只是沒有那?麼爽脆和多汁。
腦花展露出來,熟了之後縮水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鹵過?,他沒有相關的經驗,不知道人腦煮完了油炸會是什麼樣子,顏色變成了淺棕色,紋路還在,中間有些碎掉的部分,露出稍許豆腐似的白色,總體而?言是比較完整的。
變為兩半的頭顱在鍋中翻滾,他拿著大勺時不時推動兩下,防止它們?不夠均勻受熱。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對這些步驟那?麼上心,難道他真的在擔心自己做出來太難吃了。會有什麼人來買這些東西。如果難吃的話他會不會被投訴。
他考慮那?麼多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他什麼也沒考慮,只是當成一項簡單的工作,只有這樣他才能?跟著教程一步一步來,不至於精神崩潰。
他甚至在想這個密室還不如上一個,在上一個密室他起?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到底在幹什麼,整個人就像在夢遊,惡念矇蔽了他的雙眼,他的道德和他的人性,這讓殺人更容易,讓事?後的自我?釋懷也更容易,這並不是他的錯,都是密室搞得鬼。
要是此時此刻也有什麼惡念冒出來操控他來做這些事?就好了。他只是被告知他晚上要來上班兼職,他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在第一次走進這家?店門時他想奪門而?逃。他忍了半天才沒有吐出來,密室到底是歷練了他,如果他從?沒有接觸過?密室,肯定是一抬頭就要吐了。天花板上吊著的那?些人頭,將會成為他這輩子的心理陰影。可惜他人生中的心理陰影已經越來越多,這次雖然?出奇,但想必並不會佔據榜首太久。
實在是太香了,不知道吃起?來怎麼樣。他的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把自己嚇了一跳,手裡的勺子撞到鐵鍋邊緣,噌的一聲,食慾在他的胃裡蠕動,和他的鼻腔勾結,不斷地給他提供這樣的建議。廚子不偷五穀不收,他偷吃一點是正?常的,否則為什麼當廚師的人很少是瘦子呢。
這是人頭這是人頭,他不斷地低聲唸叨著這句話,這是人頭。
但很快這句話不再管用了,他心想,人頭是什麼,和羊頭看起?來沒區別。他用鐵勺把複炸完畢的食物撈了出來,放到桌邊一大盆醬汁中浸泡,這就是指導手冊裡第四步,浸泡湯料。
他只能?改換思路,對自己說?,這是人,我?是人,我?不能?吃人頭,這很變態,裡面有朊病毒。
這句話終於管用了,他覺得自己的理智回來了一大半。
這醬料聞起?來是鹹甜口的,旁邊還有好幾?樣調料。根據說?明的第五步,切成小塊,依次撒料。撒上芝麻和椒鹽,還有蔥,有的顧客不吃蔥和其他調料,可以不放。最後一步是裝盒打包,放上兩根竹簽。
夜市快要開始了,他必須先準備好三到四個頭,防止到時候顧客排隊手忙腳亂,這也是手冊中最後一句話,“開業提前準備三到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