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斬首之邀42) “你最相信的是你自……
“你?最相信的是你?自己, 這?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有許多人都會在?一次次的挫折和?失敗中産生自我懷疑,不過你?沒有。或許是因為在?你?不算長的記憶中,你?還沒有遭遇過十分嚴重的失敗, 又或許是因為你?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有能力,也必須去把握這?一切,把許多與你?無關的人或事物, 同樣納入你?的掌控範圍之?內。更可怕的是你?確實有這?樣的能力, 因此你?只會更加相信自己。”宋芝昌說道,“你?說你?的潔癖和?強迫症在?密室中被放大了,其實我想盡管惡念對你?的影響是大部分原因。但?也有相當的比重是你?意識到了你?對失去記憶的無能為力。你?開始對事情的發展失去掌控力了, 這?種不安遠勝於?你?遇到的任何謎題。正是這?種不安放大了你?人格中本身就?存在?的缺陷。”
“我們都想了許多辦法去解決這?個事, 也窮盡了我能掌握的所有手段, 卻毫無進展可言。對你?催眠的人的水平,遠遠高出?於?我, 已經在?另一個層面上了。我想就?是我那個同學, 也不能輕易做到這?個地步。所以我想, 可能就?像你?猜測的那樣, 這?不是‘人’能夠使用的手段。”
“而?你?,恰恰無法脫離人類的身份, 你?必然沒有與之?相應的抗衡能力。你?越執著於?尋求和?解決自己身上的謎團, 就?越忽視了你?周圍存在?的事物,久而?久之?,你?現有的人格都會受到影響。”
“因為你?和?我們不相同。我們之?所以有穩定的人格基礎,是因為我們的過去經歷是相對穩定不變的。而?你?沒有過去,你?的心中更沒有那種對於?人格建立非常重要的家庭和?教育環境。那種十分基礎性的情感無論好壞,你?都沒有。你?甚至體會不到過份強烈的愛憎,因為你?從未有過, 也無從在?心裡辨別。”
“你?現在?擁有的所謂的自我,說到底只是一片不能觸碰的海市蜃樓。至於?你?真正的人格,則不知道去了哪裡。因此,只要密室對你?稍加影響,你?想要尋回自己就?會變得非常困難。你?也已經意識到這?點了,不是嗎。”
“你?清楚,你?需要確定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來?幫助你?完善和?穩定自己的人格。你?希望能和?他産生情感聯系,在?你?的規劃中,這?個人在?你?的心中將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你?也會盡一切所能來?保證這?一點。這?誠然是一個很好的方法,但?同時也是一個非常糟糕和?惡劣的手段。”
宋芝昌嘆氣,說道:“這?就?是我要說的問題的關鍵了,你?和?我的那位同學,你?們都犯了一個極其致命的錯誤。的確,你?們可以透過自己的觀察、自己的言談舉止來?改變和?操縱你?身邊的人對你?的看法和?態度,誠然你?們可以模擬出?這?種情感聯系。並且你?們自以為能透過這?樣的維系逐漸獲得真正的感情,這?就?是你?們獲得感情和?維持感情的手段。”
“但?在?你?們的內心深處,這?種情感的底色仍然是不信任和?懷疑,既然可以操縱,就?同樣意味著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滅。因此這?種潛藏的懷疑性帶來?的惡果,便是你?們永遠都不會真正有情感交流帶來?的獲得感,和?出?乎於?你?意料之?外的喜悅。”
“你?們得到的說到底只是一個操縱下的必然結果。而?這?種必然,永遠會被真正的感情破壞得一幹二淨。你?們的這?種方法,在?你?們的身上只會起到反作用。”
“因為你?們並不是沒有感情,虛假的表達只會讓你?真正的人格在?百試不爽的模仿中,越來?越難以突破你?的言談而?複現,逐漸泯滅在?這?層表演的外殼下。更何況你?們傾注的情感物件,也並非是一件物品和?一樣工具,別以為他們感覺不到情感是否發自於?真心,這?是人類獨有的先驗,和?智力、學識等外來?因素沒有任何關系。”
“而?這?樣的反作用會給你?帶來?難以避免的痛苦和?脆弱情緒,即使一時間你?可以透過理?智去化解,但?你?始終很難長久忍耐下去。特別是你?存在?這?樣特殊的情況,只會讓使用這?種手段的你?,在?心理?構建的層面上雪上加霜。”
“你?作為人,卻無法在?人類社會建立任何一種發自真心的關系,不覺得這?件事太悲哀了嗎。更悲哀的是你?已經明白了這?一點,可依舊找不到辦法去改變。你?只能強迫自己去解決你?失去記憶的問題,你?說服自己,對你?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解決這?個問題,大部分困惑都能迎刃而?解。”
宋芝昌語氣一轉,肯定道:“這並沒有錯。不過你的另一個擔憂,又隨這?個找尋真相的旅途而誕生了。我想這個擔憂,你?應該可以自己來?告訴我,而?不是由我來?替你?說。”
羅雲道無可奈何地一笑,說道:“宋醫生,你剛才說好了你和我之間無話不談,我還以為是要進行一些?親切友好的閑談分享。結果你到頭來?還是把我一頓剖析,比在?診療的時候更不留情面。”
“就?是因為不在?診療時間,我才有話直說罷了。”宋芝昌說道,“你?看,你?又在?轉移話題。即使你?會準備正面回答我,你?還要下意識進行這?麼多鋪墊。你?的感情表達轉了太多層。你?能分清你?現在?心裡到底有沒有對我追根問底的厭惡呢?還是說,就?連這?種厭惡,都是你?覺得你?應該為之?的表達。”
這個提問似乎把他難住了,羅雲道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才說道:“是後者。”承認了這一點後,接下來?的解釋就?是順流而?下,他說道:“我對你?的詢問沒有任何不滿和應該有的看法。更直接來?說,其實我對大多數東西都沒有應該有的情緒上的看法。就連我厭惡某種食物,也是有理?有據地在?厭惡,一段時間過後,我的理?智最終會修複我對它?們的偏見?。”
宋芝昌反問了一句:“不是大多數東西吧。”羅雲道看了她一眼,已經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默然片刻,接著說道:“我現在?最擔憂的不是能不能找到記憶的問題,而?是找到之?後,我該如何自處的問題。我不擔心我不是我,我擔心的是我還是我。什麼都沒變,折騰了這?麼久,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以前能找到失憶正大光明的藉口作為掩飾,記憶恢複之?後,我恐怕連自我麻痺的藉口都沒了。”
“你?先前問我有沒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想是有的,但?這?種想法,只是一種我應該有的想法,我很擔心讓他失望。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做錯了一件事,我本來?是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羅雲道開始有些?煩躁,他的煩躁總是在?很小的細節中,他太能剋制自己了,“當然,我這?麼說很奇怪,因為這?種事並不是一個可以由模型和?理?論解決的問題。我這?麼說也並不是對他全無感情,我不是沒有好惡,但?我的好惡對我的判斷影響太小了,小得已經有點無關緊要。我也不是覺得愧疚。我覺得我的判斷很行之?有效,我也從未打?算改變過。”
宋芝昌幾乎忍不住想笑,並非是一種嘲笑,而?是若幹年前,曾經有人對她說過這?麼一句話,她說,我本來?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
而?問題解決失敗的後果早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身為國內最知名?的幾位心理?專家之?一,她無力解決自己女兒的心理?障礙,更無法修複她們的親子?關系,連女兒的最後一絲音訊都消失了。
和?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相比,羅雲道的狀態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脆弱和?不穩定是如此外顯,讓人情不自禁地就?去注意到他的虛弱。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套裝,這?種衣服本就?寬松,穿在?他身上,竟有些?撐不起來?,甚至顯得有些?空蕩。他整個人明顯比之?前瘦削了許多,身體輪廓鋒利單薄得像一把隨時會崩斷的弓弦。
他頭上還戴著一頂鴨舌帽,把帽簷壓得很低,使得上半張臉都被投射下的陰影所覆蓋,十分模糊,叫人無法分辨他的神色。只剩下半張臉展露在?陰影之?外,氣色全無,唇色只比一張白紙略深。
從見?到宋芝昌到現在?,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人彷彿神遊天外了一般,但?宋芝昌已經意識到在?他身上發生什麼了。羅雲道之?前提過的他有可能會遇到的最壞結果,就?是他的記憶會被全部清空,不會剩下任何東西,不管是密室的記憶,還是密室外的,到那時他的人格趨近解離,也再無法信任自己。但?在?宋芝昌看來?,也不知羅雲道是遇到了什麼事,他的狀態比他之?前預計的更加糟糕。
羅雲道已經不認識宋芝昌了,宋芝昌的人物形象在?他大腦中被徹底擦去。他們曾經的對話,包括透過這?些?對話偶爾引發的一絲觸動,都隨著這?樣的擦去,一起消失殆盡了。這?讓宋芝昌不免感到有些?沮喪,她做了無用功,這?些?治療上的努力在?羅雲道身上全部退行。然而?這?種無用功本身也是人生的常態,更是密室的常態,她除了心平氣和?地接受,別無他法。
宋芝昌看著羅雲道蒼白的臉,忍不住嘆氣。既是她的患者,又是她的熟人,於?情於?理?,她都該抱有不小的同情。她柔聲?說道:“你?跟我進來?吧,只有你?一個,另一位就?不用了。”
陳思航聳聳肩,對此表示理?解,他對羅雲道點了點頭,道:“我就?在?外面等你?。她是你?曾經信任的人,你?應該相信她。”
“我知道。”羅雲道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片刻後,他的語調堅定起來?,字句也越來?越清晰。
他看起來?已經掙脫了某種狀態,好像剛剛的脆弱與不安只是曇花一現,他再次進入到自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行為模式中去,他先是對陳思航道:“你?已經和?我解釋了很多,我明白目前的狀況。“又轉過頭對宋芝昌態度溫和?地說道:“宋醫生,我曾經拜託過你?來?幫助我,希望你?今天能夠踐行對我的諾言。”
“你?進來?吧。”宋芝昌打?開辦公室的門,再次強調道。“我當然會幫你?,你?已經支付過我要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