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學園彌撒23） 一個被纖繩拉著走的……
一個被纖繩拉著走的？人？, 她？的？身？軀無法與那艘巨大的？航船抗衡，那沉重的？錨不？知要把那船拋向？何方。纖繩的？毛刺深深地？嵌進她？的？手掌心，她？卻無知無覺。
要弄清楚在？程真身？上發生了什麼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盡管這件事在？從前, 對於那個瞭解自己朋友的？呂慧慧來說，這信手拈來。只需要一些關心，一些詢問和？安慰, 小小的？觀察。程真的？低落或許是一次考試發揮失常, 或許是被班上的？人？說了閑話，或許是上課時候不？小心睡著了，又被老師叫了起來。甚至可能只是在？食堂吃番茄炒蛋的？時候沒有找到足量的？雞蛋。
這些都是有跡可循的？。
可自從程真從那奇異的？昏迷中醒來時, 呂慧慧開？始不？理解在？程真身？上發生的？, 這種超出她？理解方式的？變化同時也讓她？手足無措。程真消失的？那一下午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僅僅是一場莊周夢蝶式的？昏迷，程真似乎不？願意過多地？與呂慧慧解釋, 這讓呂慧慧覺得程真開？始離她？很遠。而在？前一天她？們還是這個學校裡關系最？親密的？人？。
她？們真的？親密嗎？如果真正的？親密意味著無話不？談, 無所不？說, 那麼她？們之間橫隔的？那個離奇古怪的？夢, 就註定讓她？們無法再次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既然如此，這種親密或許只是一種謊言, 如同夫妻之間的？同床異夢。
呂慧慧對程真的？注視註定是徒勞的？, 她？的？目光無法穿過那張熟悉的？臉獲得更多。她？喜歡程真身？上的？獨特的？脆弱感，這種脆弱感像玻璃的？碎片，它？誠然已經破碎了，可仍然會把手割得鮮血橫流。她？喜歡程真蒼白的？，在？指尖處甚至有點透明的？面板，時常抿著的？、非常倔強的？嘴唇，她？的？骨子？裡似乎刻著一種執著和？追求, 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樣的？性格在？集體中並不？總是受人？歡迎的？，就好像在？一把柔軟的？沙子？中握到了一塊碎玻璃。
她？是那個當？老師問同學們還有沒有問題，說有的？那個人？。她？也是那個會在？問卷調查中認真寫下提議的？人？。
呂慧慧和？程真並不？在？一個班上，她？喜歡那個在？週一集會下演講的？那個女孩。那些稿子？，隨便從網上找來拼湊而成的？文？章，總是令人？昏昏欲睡，迎著耀眼的？陽光，一批祖國的？花朵溘然睡去。
“我叫程真，是今天在？這裡演講的？人？，今天的？主題有關於夢想，我想這和？我的？名字很合適。我希望那些假的？、虛幻的？、不？切實際的？渴望都變成真的？。我希望那些真的？、赤裸的？、傷痛的？過去的？悲哀都變成假的？。從小時候起我就幻想著我有這樣的？力量。”
呂慧慧看到了那個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的？女孩，她？在？太陽的？照射下好像變成了某種斑斕奪目的？玻璃工藝品，她？演講的？時間並不？長？，可是令呂慧慧的？印象很深刻。這甚至不？像個演講，好像是一個宣誓，一種獨一無二的？宣誓，每一個字都是程真從心裡而發出的？聲音。
“我的？姥姥去世後，我一直很痛苦。她？是一個那麼好的？人？，我真不？希望她？死。可是死亡偏偏找上了她？，她？猝然離開？了，可是全世界傷心的？似乎只有我一人？。我恨那句話，說那都是命。她？已經活了很久了，她？賺夠了，享受著養老待遇，生活在？嶄新的？不？屬於她？的？時代的？世紀裡。當？她？的？身？軀化為灰燼，我們就這樣把她？拋棄了嗎？“
“我在？夜裡哭泣著，希望她？能夠回來，如果我有夢想成真的？力量，那麼她？一定能夠重新回到我身？邊。可是，天底下，浩浩蕩蕩這麼多遊魂，那麼多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他們也一定很想再次和？自己愛的？人？團聚吧。就算我能實現一個願望，我也必不？能實現這千千萬萬個。”
“如果一個小小的？願望是一滴水，那麼世界上所有的？願望加起來，一定是可以沖垮整個世界執行秩序的？洪流。但我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們有各自的？想法和？念頭？，乃至踐踏著別人？的？好意而活著。我們不？再思考夢想了。當？不？能實現的？夢想說出口，就會變成一個笑話。我們就做一些實際的？事情吧，夢都是假的？，我們醒來了。”
“我們醒來在？觸手可及的？慾望的？堆積上，其實它？們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奇形怪狀的？、臃腫的？怪物，可我們全都視而不？見。這個怪物活在？和？我們一樣的？世界裡，我們看不？見它？，眼下它？就在？這兒。它？愛我們，它？庇護著我們，現實是溫暖的？，只有夢想才是殘酷的？，因為它？永不？能實現。”
“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會感到已經麻木了的悲傷。”
程真結束了她？的？演講，迎接她？的？是稀稀拉拉的？掌聲，她？的？班主任似乎有點後悔在上臺之前沒有檢查她的？稿子？，她？對學習認真的程真太過於放心了。
呂慧慧就是在？那一天決定她要和這個叫程真的女孩成為朋友。
“你好像在看我。”程真說道，“是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如果有的？話我肯定會提醒你的？。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特別想看著你，就好像下一秒你就會離開？我，你就當？我是在？胡思亂想吧。”
程真笑了笑：“好好的？，你說的？那麼傷感。我今天只是暈了過去，可能只是低血糖吧。想去天臺透透氣，一不？小心才暈倒的？，竟然讓你那麼擔心。我下次不？會這樣了。你能幫我找一本書嗎？應該在？外國文？學那個大架子？上。”
“你要看什麼書？”
“《飛鳥集》，我想借來看看。你還記得我在？醫務室和？你說的？，我做過的？那個夢吧。”
“怎麼了，和？這個詩集有關嗎？”
“也不？算有特別大的？關系。那個自殺的？男孩，就是在？那個天臺跳下去的？，天還是黑的？，不？多久就該天亮了。他的？人？生中沒有下一個黎明的？到來。我想，會不？會就是在？他墜落的？那一刻，天邊的？曙光開？始亮起了呢？他會不？會在？意識消散的？最？後的？時候，其實已經看到了曙光呢？”
“如果這是你的？夢的？話，”呂慧慧說道，”那麼他一定是看見了。“
“你要的？詩集只剩下這一本了。”呂慧慧踮起腳把詩集取下來，遞給程真。
“你看，就是這句話，”程真按著書簽翻開？了這首詩在？的？地？方，“信仰是隻鳥兒，當？黎明還是黝黑時，就觸著曙光而謳歌了。”
“這是你放的？書簽嗎？”呂慧慧問。
“不？是我。”程真道，“我也不？知道是誰。”她？看了一眼書背後的？借閱卡，只是掃了一眼，就把那本書合上了，讓呂慧慧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多半是沒什麼要緊的？吧。
“你或許是知道了這首詩，才做了這個夢。你的？想象力一直都挺豐富的？。”
程真點了點頭？，對呂慧慧道：“慧慧，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場你經歷的？夢，你會選擇離開？嗎？”
呂慧慧望著程真那雙淡淡的？、琥珀色的？眼睛，說道：“程真，你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如果我愛的？人？在？我的？夢境之外，而我在？夢裡見到的？再怎麼令人？留戀，都只是她？的？倒影。我想我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離開？這個夢的？。”
“可是如果，你愛的？人？只存在？你的？夢裡，而現實中的？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呢？你還想醒來嗎？”
程真的？眼睛裡有呂慧慧的？倒影，她？問道，“慧慧，你會怎麼辦？”
“我不？知道。”呂慧慧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但夢總會醒來的？。沒有永遠的？夢。程真，你想要的？美？夢下一秒也可能變成噩夢。你不？覺得這會很可怕嗎？”
“嗯。”程真忽然笑了，她？臉上的？笑容太令人？恐懼了，好像是如釋重負、放下一切的？笑，她？到底要放下什麼，才會有這樣的？笑容。這種笑似乎只出現在？將？死之人？的？臉上，呂慧慧被自己的？聯想嚇得直冒冷汗，但轉眼間程真就恢複了正常，她？輕輕地？說道：
“既然如此，慧慧，你就再陪我上一次天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