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程真的雙腳踏在這塊……
程真的雙腳踏在這塊簇新的迎賓地毯上, 盡管上面有了點灰塵,但它?仍然是簇新的,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 硬邦邦的塑膠絲紮成,金色的“歡迎光臨”印在那,這種地毯也常見於夜市大排檔及五十塊歡唱三?小時的ktv門口。
綠色的防盜門上塗著厚厚的漆, 掛著一個103室的橢圓形小牌子, 房東稱這裡的戶型為精品單身公寓,門口警局貼的條子還在,房東把鑰匙交給?楊擇就走了, 楊擇把這些帶子撕開, 用鑰匙開了門走進去。程真跟在他身後。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塵土的氣息, 無人居住的地方總會産生這種味道,好像是塵蟎聚在一起能?産生什麼?化?學反應似的, 不過這間地下室閑置的時間還不長, 味道不太?大。程真下意識想掏出懷裡的手電, 不過楊擇把燈開啟了。那是個拉繩燈, 小燈泡吊在不高的頂上,照亮了這個小屋。
這個出租屋實在太?小了, 程真一眼就能?望到屋裡所有的陳設。正對著門就是一張不到一米寬的木板小床, 老式木板床,沒有床墊,這種床板是用棕櫚編織的,硬邦邦,但對於討厭席夢思?的人來說睡著會很舒適。一般來說睡不起大床墊的人可以說自己討厭睡軟床。
榮德功睡在那張床上,那個房東嘴裡最老實的租戶,從來不拖欠房租, 按時交水電費,已經在這張床上睡了一年多了。不過現在只?有他的輪廓睡在那裡。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把手交疊著放在自己的胸前,近乎安詳地睡著了。
用安詳形容殺人犯最後的死亡,顯得他似乎沒有受到懲罰,誠然他確實是的。他在認罪書中良心的譴責已經轉化?為了一種“釋然”。他殺人,然後自殺,道德的煎熬竟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認罪書當?時就放在枕頭邊。”楊擇和程真站在這張床旁邊,楊擇指著床上畫的輪廓說道,“他被發現的時候就躺在那裡,他甚至還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這可比吃槍子舒服多了。”程真說道,“沒搜尋到什麼?,是嗎。”
“嗯。”楊擇道,“還有一瓶吃完的安眠藥,這個空瓶子裡在那個垃圾桶裡發現。”
牆上掛著一副畫,程真心想早知道應該把房東叫來一起看,問他畫是哪裡來的,有可能?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也可能?是榮德功自己買的。楊擇笑了一下說,房東擔心這裡有鬼。
那是一幅廉價的山水畫,廉價之處在於畫框明眼看著就是塑膠的,還把自己偽裝成金色的金屬框,且有粗糙浮雕裝飾。這副畫也是同理,畫的是歸隱山水的超脫,賣出的是一張二十元。
“這張畫想必一定是檢查過了。”不過再拿下來看看也無妨。
把畫從畫框裡取出來後,反面果?然什麼?也沒有。程真又把畫掛了回去,畫上畫的是一個山腳下的小村落,一個一個的山頭遠看有點像饅頭,畫得黑乎乎的,那些小村莊裡站著一些村民,站在一個個池塘之間。或許是在討論魚塘的收成吧。
池塘裡用筆隨意畫著幾只?似魚非魚、似蝦非蝦的水生物,暗處同樣是用筆墨描黑了。不過這些觸須和池塘的枯枝殘葉粘連在一起,程真一個晃神竟然覺得水面上多了個鬼臉。她嚇了一跳,再去看的時候就看不出來了。可能?是方才的角度和程真頭發落下的陰影剛好湊巧了。
牆上除了這副畫外?沒有別的東西。
視線放回這張床,床上有一條大牡丹花紋樣的被褥,就是市場上常見的那種被套和市場上常見的被子,沒什麼?特別的,被子用針線縫過,這樣可以不讓裡面的被芯到處亂跑。
枕頭也是個正常的枕頭,和被罩一個花色的枕頭套。上面有睡過的壓痕,可見枕頭質量一般,回彈能?力太?差。不過沒有汙漬,可見屋子的租客有良好的衛生習慣。
床頭邊放著一個塑膠小臺燈。房子裡沒有書桌,顯然是擺不下的,如果?榮德功想要看什麼?雜志的話?,頭頂上的那個白熾燈泡顯然也不夠亮。他因此買個閱讀燈倒也合情合理。臺燈下面就是幾本?薄薄的書,市面上流行的故事期刊和小說月報。程真拿起來翻了一下,上面竟然還做了筆記,正是這些筆跡證明他的遺書是他親筆寫的,上面的字型?一致,警方向房東核實,也與租房合同上的簽名一致。
小說月刊的筆記裡令楊擇印象深刻的有一段話?,寫在一篇名為《銅氓山往事》的小說末尾。
“有一些人彷彿從出生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幸福的天才有這樣強烈的使命感?,他們可以把一切沒有意義的東西賦予意義,也可以把一個普通意義的事物視為自己的一生所向。我蹉跎了時間,可我沒想到時間是無限的。我試圖找到超脫世界的方法,可我沒想到生命之外?還有生命。我以為自己是渺小的大眾,塵埃裡的爬蟲,可我沒想到使命降臨在我的身上。我的人生是死的,可是從此充滿了光輝。“
楊擇因為這段讀後感?,也把這篇小說潦草看了一遍。小說就是個普通的小說,畢竟刊登這篇小說的這本雜志也不是什麼?嚴肅的文學刊物,它?在報亭花幾元錢就能?買到,講的是在一個秘密的科研基地裡,兩個年輕的研究員為偉大的科研計劃獻出青春的故事。
榮德功應該就是從中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因此有感?而發寫下了這段話?。
這件屋子除了床和床邊的一個小板凳,就只?有一個很小的供人行走的空間。因為它?做了一些隔斷,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出租屋裡竟然有一個小衛生間。這個衛生間小到只?能?站進去一個人,再進去一個就要趴在另一個人的背上了。水泥地上嵌著一個蹲坑,刷得很幹淨,沒有汙垢,旁邊就是一瓶廁所清潔劑和刷子,楊擇驚訝地發現這和他自家的還是同款産品。除了蹲坑外?,衛生間還有一個小洗手臺,放著用得只?剩半塊的硫磺皂,一個小剃須刀片,牆上用粘鈎掛著一條小手巾,已經幹巴了。還有榮德功把水果?玻璃罐當?刷牙缸還特地把標簽撕了),裡面放著牙刷和牙膏。
衛生間裡沒有值得注意的東西,廚房和衛生間中間的凹槽空間擺了一個小洗衣機,也不知榮德功洗了衣服晾在哪裡,或許是搞到公寓外?邊吧,拿一根電線往兩根樹上一捆,這樣就能?晾上了。
洗衣機裡還有衣服,放了這些天,估計都要臭了。警察沒有翻找過,如果?仔細些的話?應該要找找,可能?是覺得有什麼?重?要線索的話?也早就洗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