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1章 121、回到現代三）
這是一家粵餐廳，老闆曾在米其林掌過勺，每日食材有限，接待的客人也有限。
他們說話時，旁邊穿燕尾服的侍應生面露微笑，較為昏暗的光線將他的寬肩窄腰映得朦朧，放眼望去賞心悅目。
洛星然覺得自己這一身不大合適，從頭到腳加起來都沒一百塊錢——除了手腕上多出來的鐲子和口袋裡多出來的黑卡。
哦，還有個從初中用到現在的破手機。
但他也算見過大世面的人，點起菜來毫不含糊，在侍應生用偏中性的腔調問淋這個汁還是那個醬時對答如流，最後不忘誇一誇對方衣襟前的胸針好看。
洛承宣陷入回憶，想起小時候洛星然也是這幅模樣，三歲就會誇這個姑娘簪子漂亮、那個姑娘裙子仙氣飄飄，哄得一回家懷裡全是各種零食玩具。
所以在侍應生去後折返，送了一份焦糖布丁作為贈品時，他也習以為常，“先說說，我成婚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洛星然瞎扯道：“大嫂給我託夢了。”
“……她能給你說什麼？”
“說你待她不好，讓我替她勸勸你。還說可喜歡你，非你不可。”
洛承宣瞬間恢複了以往鎮定自若的氣派，“胡說八道。”
洛星然幹脆地承認，“我就是胡說八道。”
洛承宣扯扯嘴角，想笑卻沒笑出來，“接著我方才所說的繼續吧。你走後阿爹也出了意外，阿孃身子不好，問醫說是肝鬱氣滯，除非她解開心結，不然無藥可治。家裡男人只剩我一個，不撐著怎麼行？我聽了街坊鄰裡的勸，孝期過後談了樁喜事，想改改院裡幾年堆積的喪氣。”
以洛承宣的條件，那會兒說親的人絡繹不絕。
哪怕洛家在幾年裡經歷了太多波折，洛老爺和洛小公子接連去世，洛夫人也一病不起，但單看家底也有許多紅娘願意踏那門檻。
有人提聰慧持家的好姑娘，有人給他說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洛承宣全都婉拒，最終定下來的人，竟是個能唱會舞的“勾欄美人”。
洛星然驚訝看去，洛承宣解釋道：“她爹孃原本也是跑商路的，但下海時沒能回來，她便被家裡貪財的小姑賣給了琴娘。我見過她幾回，她詩寫得很好。我想，既然要娶不如就娶她吧，雖然我給不了什麼，至少能為她贖身。”
兩人也算各取所需，對方答應替他照看阿孃，洛承宣則將她帶離泥沼。
洛星然咬著勺子，聲音模糊：“然後日久生情？”
“……並不。”
洛承宣目光晦澀，“成婚後阿孃雖然精神好了些，身體卻一日比一日差。詩霜……就是你嫂子，她提議可以要個孩子，阿孃喜歡小孩，說不定看到血脈至親會好很多，但同時她提出條件，她需要一筆錢置辦商鋪。”
這樣一來，孩子從誕生前就被標上了價格。就像當年被人賣掉一樣，一個媽媽選擇賣掉自己的骨肉。
剛從地下室見過那麼多傷心欲絕的母親，這一對比差距巨大。洛星然消化了一會兒，有些難以置信：“你要了？”
洛承宣沉默後點頭，聲音沙啞，“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爹爹。我欣賞她，卻始終無法愛她，也無法接受有孩子後阿孃還是去世的事實。或許更早，在我決定用婚事來挽留一切時，我就已經不正常了。”
洛承宣執念太深，那張無字的紙像是無法關閉的潘多拉魔盒，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漫長歲月中，他等來了妻子的和離，敗光了洛家的一切，等來了佛子所提點的“時候”。
在又一個平靜的夜晚，他照例翻開書，發現原本空白的紙張在火光下閃爍出淡淡的金色。
那些顏色像由一條條線團聚而成，最終凝為文字，告訴他答案就在洛星然當年掉下去的那條河裡。
於是他欣喜若狂，彷彿所有苦難到了盡頭，所有奢望有了回應，所有罪孽得以洗滌。實際上一切更像一場逃避，一種解脫。
他在洛星然落水失蹤的地方沉沒，看到了當年洛星然身上無形的“線”。
溫暖、璀璨，柔柔地從無盡黑暗中直伸而來，拉著他不斷降落，落了整整百年。
他分明橫跨了整個世紀，卻被封印在暗無天日的古井中，當一點微波將其喚醒，發覺自己什麼都沒遺忘，只是換了世界、換了人生。
侍應生悄無聲息地將盤子從推車上取下，擺至桌子中央。
洛星然沒有動筷，勺子黏在手裡，貼著他的掌紋。
滑膩的布丁卡在嗓子口，神似的側臉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他輕輕吸了口氣，喃喃：“你兒子不會是阿唸吧？”
瓷杯與盤子相碰發出的不小聲響打破了歲月靜好。隔壁的客人疑惑望來，洛承宣勉強穩住心神，眼中激動情緒清晰可見：“你當真見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