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到盡頭,牆與水渠間的縫隙透著微弱火光,另一側偶爾響起零星動靜,似乎有人在走路,偶爾還有機器運作的咔咔聲響。
青凜積極地抖了抖劍身,通紅的劍刃挑了條縫一翹,看上去無法撼動的牆體便轟然倒塌。磚石中竟混著數不清的屍體,離他們近的一批已成白骨,而越靠外屍體腐爛程度越低,像是昨日剛砌進牆裡。
儼然,這就是失蹤男鎮民的去處了。
僅剩的四五名男人赤身裸足,動作機械地各自忙碌。他們鬍子拉碴,瘦骨嶙峋,似乎很長時間沒有進食,也很長時間沒洗過澡。
巨響沒能引起其中任何一位注意,幾人像喪失了自我意識,或許早就被製作成不需睡眠的“活死人”了,只顧圍著十幾米長的高臺打轉。
制藥臺經過改良,左右皆有磨藥與木質傳送帶。藥工扛著藥袋,像提前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人,將一袋袋藥材分類挑揀,再放入不同的傳送帶任其彙聚、研磨,空氣中除了袋子摩擦的聲響,其餘全是齒輪轉動的咯吱聲。
洛星然目光鎖在傳送帶上,彩團裡裝的是改動後的登仙散,藥量不大,但藥材大部分不是什麼好東西,難怪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放到專業領域,他眼神一下好了不少,突然快步走到臺前,捏起幹枯的一根莖葉在兩指間碾碎。
謝信緊跟而來,聽見他說出一個藥名:“哭魂實。”
哭魂實——生長在十萬大山與萬魔宮交界處,外形為簇簇珊瑚狀的枝條,頂部長滿猶如翡翠的葉片。其草莖呈深紫色,相較普通藥草粗壯許多,暴雨後分泌的露珠含有毒素,誤食致人陷入休克,過量則死亡。
他在秋離那兒得來的半截丹方裡,正好有這個名字。他曾研究過很多遍,不知完整的丹方到底能拼出什麼東西,現在看來,一切都迷霧都撥雲見日。
從百花谷派人搶奪黑匣,到君楚帆發榜追他行蹤,如今目的已經很明確了。
他思考時不由自主摸起下巴,輕聲說道:“萬魔宮欲除掉無極,用桃硯作為籌碼,讓百花谷成為內應。而君楚帆想讓桃硯複原的,是假死丹的丹方。雖然二當家這個丹方失敗了,但加以更改,說不定有一日也能有令人複生的功效。”
話音剛落,無奈的低笑自後方傳來,來者明顯將他的話聽進了耳朵。
不見其人,蛇蠍卻一窩湧入,如彙聚的黑潮般密密麻麻,沒過滿地狼藉的碎石與屍骨。淺褐的衣袍映在躍動的火光下,花與藤蔓織成的宗紋躍然於上。
君楚帆身旁跟著男童活僵,有些苦惱地看著洛星然:“湛公子,你是個聰明人。可惜桃硯好像並不想幫這個忙,虧我那般信任她,她卻一直在糊弄我。你可知她去了什麼地方?”
洛星然也笑了。
他挽住謝信手臂,指尖在黑氣上點動,作聲作氣道:“君谷主,我是有心上人的。你這樣追著死纏爛打,說出去不太好吧?”
謝信脊背不由自主挺直了點。
君楚帆看了眼謝信,“湛公子,我先前說的話都還算數。若你願與我做朋友,那我便不需要再去找桃硯藏在何處,與季宮主的約定也可作廢,真當不考慮嗎?”
洛星然道:“如果你想提的秘密與阿念有關,那恐怕無法討好我。”
君楚帆頓了一下,“看來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洛星然點頭,嘴角上揚,話中有話:“我們徹夜長談,聊得很愉快。”
“若不是季無憂要求,我也不會讓他掛名在百花谷下。”君楚帆嘆了口氣,“作為半個百花谷弟子,他不但背叛宗門還掠走了桃硯,這挺讓我失望的。不過……”
話音一轉,君楚帆又恢複了自如的笑意。地上的骨堆便窸窸窣窣地站起來,與蛇蠍一同朝制藥臺旁的兩人圍擁靠近。
他把玩著線,糾正道:“我並未抱希望于丹方上。能複原挺好,複原不了也無所謂,畢竟我看中的,只是她當初為季無憂割魄補魄的能力而已。”
如此一來,當年季無憂性情大變的緣由得到了解釋。
當初阿念不光丹田盡毀,三魂七魄也七零八落,哪怕強行吊著一口氣,以後也是廢人。
季無憂居然為此請來桃硯,將自己的七魄分離,用來補阿唸的。魂魄融了外物,被迫接納的結果就是一隻眼睛變了樣。在此途中,桃硯與阿念交為好友,她生性隨意,便幹脆留在萬魔宮,成為魔修。
過重的善魂是季無憂一直以來被魔修指點的弊端。萬魔宮眾人眼中,他們雖承認攝魂欽點之人,但也偶爾會有“如果……就好了”之聲。
比如——如果能像老宮主那樣就好了。
所以季無憂用最後一點善圓了他們念想,如他們所願,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