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說要去放風箏,自然是說話算話的。
洛承宣最近去外地運商了,得下個月才回來,臨行前紮好的風箏就成了他近期寵幸的愛妃。
四面圍牆,院子裡沒什麼風。與洛夫人打過招呼後,喜兒又叫上府裡一位下人,帶著洛星然出了門。
如果這真是幻境,那也太逼真了些。
隨著記憶的恢複,他看見了相溫瑜惦念的那條河,漁船一艘艘停靠在岸邊,隨水波晃動輕輕搖曳。
沒有高聳的畫舫,淡淡的魚腥味尚在人的承受範圍內。他好像明白為什麼相溫瑜對這裡有那麼深的執唸了,因為它百年前確實是一處安寧又祥和的區域。
婦女們坐在太陽底下談笑織網,孩童們湊在一起追鬧嬉戲,偶爾有潔白的水鳥立在船頭,折返的漁翁從簍子裡拿一條魚丟給它,它便會展翅翺翔,消失在蘆葦蕩中。
洛星然之前沒什麼太大感受,但前後對比起來,百年後的武陵源確實受了重創。不僅如此,整片無極都沒從大戰中恢複元氣,依舊各地暗存瘡痍。
修仙界需要新的秩序。混亂的領軍人物讓它烏煙瘴氣,就像卦象顯示那樣,無極即將迎來新的災難。
喜兒從矮坡的另一頭跑了過來。
在沒有電子産品的世界,原始遊戲的樂趣讓每個接觸它的人都會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小主子,歡快地喊道:“少爺,快接木拐,別讓它掉啦!”
洛星然抬高右臂,將木拐穩穩接進手中。一陣風自身後颳起,撩動他的衣襟,同時也輕易將紙燕吹到了高處。
白色的線彷彿能連線天際,洛星然的視線從手面緩緩向上延伸,分明沒有使用任何放風箏的技巧,那燕子卻彷彿受到有規則的拉扯,在他所不能及之處扇著木與紙相貼的假翅。
被注視的感受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與佛像望下時的感覺截然不同,而是一種更虛幻、卻又彷彿無所不在的神秘。
洛星然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了更多的把握,他勾著唇,眼中笑意似是盛了滿貫,悠悠道:【小六子,我現在有些相信拉普拉斯決定論了。】
果然,在武陵源體會到的熟悉感並非來自湛晃之,而是他自己在這裡真真切切生活過。
0369趴在草地上曬太陽,對宿主突然的發言一頭霧水。
洛星然沒有解釋——也沒時間解釋。就在他話音剛落,手中的線忽而被一陣強勁的力道朝前拽去。
紙燕已經成為小小一點,在怪異的氣流下高速旋轉,察覺到不對的喜兒驚叫著朝他撲過來,卻還是沒能抓住他的衣角。
就算早有準備,洛星然還是灌了一大口水。有什麼東西正拽著他的腳踝,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一根線,正不斷將他向河更深的地方拉扯。
意識好像被割裂成兩個部分,太陽的光將遠去的水面照得發白。
在這一片白中,他聽到了陌生的鐘聲,沉悶、老舊,彷彿從狹窄的井道中傳來,卻讓他神魂有了一瞬的剝離。
但更快的,那根白中泛金的線被深濃的黑替代,以蠻橫的擁抱姿態,將洛星然的視野盡數遮蓋。
嗆水的窒息感逐漸消退,天旋地轉間,洛星然步履踉蹌地站起身,耳邊洶湧的水浪轉成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世界瞬息更替,他緩了緩,伸手扶住一旁的牆,勉強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破敗的矮樓圍著腳下被修補得東凹西凸的石路,遠處隱匿在薄霧中的高樓散發著權利與金錢的氣息。
一橋之隔,將新區與舊區劃分得明明白白。
腐爛的蘋果滾落在他的腳旁,他面無表情地垂眸,右耳的疼痛牽連整顆頭嗡嗡作響,鮮紅的血順著下巴滴進水窪中,攪碎了他倒在其中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