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引起了他的興趣,施施然地又坐回椅子上,翹著雙腳有些好奇地盯著對方瞧。
他看見少年躲在柱子後,眼睛盯向客人剛走留了兩塊春捲的桌子,興許是餓得狠了,無心留意周圍是否有人在看自己,吞嚥了一下後跑到桌前,卻意料之外地沒碰桌上遺剩的食物。
看他伸出雙手,洛星然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凍紅了,甚至關節有些青紫。
衣服單薄,耐不住寒。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掛的手爐,再抬起頭時,踮著腳的人正試探地摸向茶壺,發現還殘留餘溫,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來,隔空從壺口往嘴裡灌了一口。
“咳、咳咳……”
不知是茶太濃還是喝得著急,嗆著了。
少年手忙腳亂地將手中瓷器放回桌上,一陣咳嗽。那邊來收桌的店小二半路一愣,嘴裡“嘿”了一聲,端著盆怒氣沖沖地走了過來,當啷夯在他頭上,罵罵咧咧道:“這地方是什麼人都能來的?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麼玩意兒。滾滾滾,待會兒給我壺摔了,晦氣。”
被迎頭一擊的少年吃痛地捂住腦袋,身形晃了晃。他太久沒吃東西,餓得沒力氣,爬樓梯上二樓都頭暈眼花,一下跌倒在地。
小二不屑道:“喲呵,年紀不大還會這種下三濫的訛人套路呢?咱們店的茶金貴著,你挨一下讓你喝一口都算賤賣了。”
洛星然眉頭已經皺了好一會兒,眼見少年又被踹在腰上,低著頭一聲不吭的模樣,不知怎麼心口也跟著發酸。
他抿了抿嘴唇,戴著金鐲的手忽而拍了一下桌面,斜睨著哼道:“是挺晦氣,不知武陵源什麼時候也混進了垃圾。”
說話聲音不大,卻帶著千重萬捧的驕矜,一聽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公子。小二對他有印象,知道這位是洛家最疼的小兒子,臉上的表情立馬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腆著臉道:“方才店裡忙了些,也沒想這種討口子有膽兒進來。壞小公子心情了,我這就把他弄出去。”
捱了揍又受了辱,地上的少年渾渾噩噩抬起頭,臉上殘留嗆水後的薄紅,這一看卻微微愣住。
椅子上的小少爺頭戴鑲了紅寶石的金冠,唇紅齒白,從上到下無一處不精巧,儼然是令人過目難忘的雲中玉人。
很快他又重新把頭低下,等著被提脖子丟回大街。可店小二的手還未碰到他衣領,那座上的小少爺又開口了,嗓音清亮道:“等會兒,我要點單。”
他說等,那自然以他為先。店小二警告地瞪了一眼地上的少年,而後堆著笑朝桌旁的少爺道:“小公子還想加些什麼?這壺是綠梅春吧,再嘗嘗咱家新進的照月白?”
洛星然翻起選單,“還有什麼,繼續說。”
小二順溜道:“賣的比較好的還有淮雪毛尖,這款洛公子常喝,先前還特地從咱們店訂過貨呢。它不比照月白清淡,但配果栗子吃滋味絕佳。說起這果栗子也是咱家師傅上個月剛做的新品,我待會兒拿點來先給您和洛公子嘗嘗。”
推銷做了好兩年,有什麼品種該怎麼介紹早爛熟於胸。可惜他在小少爺面前彙報似的說了大半天,一開始還熱情洋溢,到後來口都幹了對方還是神情淡淡,心中不免逐漸生出點兒被戲耍的感覺。
然而這種感覺還未成型,那雙手就將選單放了下來,輕飄飄道:“行了,把說的都端一份來。要快。”
不滿瞬間煙消雲散,小二都顧不上再驅逐地上的小乞丐,立馬噔噔噔下樓準備去了。
洛星然繼續撥弄起他拆散的那堆零件,不去看少年,卻能聽見對方偷偷搓手哈氣的聲音。
從這兒出去就又得回街上受凍,自然能多待一會兒是一會兒,見暫時沒人顧得上自己,少年又往無人的桌子下躲了躲,希望能藏在這過夜。
洛星然沒與他搭話,等了沒一會兒,端著託盤的店小二一趟趟地來,將桌子擺的滿滿當當,忙得腦袋一圈都布了汗,也不好用袖子擦,喘著氣道:“都上齊了,您右手邊那盤就是果栗子。”
洛星然點了點頭,目光在他腦門前轉了一圈,朝他揚揚下巴,“坐。”
這一出是什麼意思,店小二摸不著頭腦,卻也順著他的意坐去了對面。很快他反應過來,這是小公子在邀請他一起品嘗茶和茶點,連忙激動地往衣兜上擦了擦手,給洛星然倒滿熱茶,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去洛府上工可比在這兒忙前忙後強得多,活少工錢還足,聽朋友說裡頭的下人整天澆澆花喂喂魚,活得舒坦極了。
他決心抓住這個展現自我的機會,在腹裡打好草稿,清清喉嚨,十分流利地說起了照月白製作的工序,沒想剛開了個頭,小公子卻不愛聽地打斷了。
洛星然朝他努努嘴,“渴了吧?把這些喝了。”
店小二笑呵呵地哎了一聲,端起茶杯吹了兩下,一口飲盡。
他砸吧兩下嘴,滿口都是清香,心情也跟著舒暢起來,見洛星然面前那杯沒動,只好又給自己添上,壺剛放下,聽對麵人道:“別停,繼續喝。”
那種平常在家撒嬌裝哭的模樣收了,倒真露出點兒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