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著方言的陌生聲音自後方傳來,一襲蓑衣頭戴鬥笠的老翁拿著釣竿與魚簍,沖他們拂身行完禮,背脊佝僂著自面前走過。
帽簷遮住了老翁的臉,露在外的兩隻手枯瘦如柴,獨留歲月侵蝕的痕跡。不過他咬字還算清晰,不遠不近挑了塊平穩的石面坐下,低頭整理起纏在一塊的魚線。
人一旦上了年紀,身體就多少呈現出問題。他不光手抖,還眼花,一團線折騰了好一會兒,花白的鬍子上都落了汗。
四周十分安靜,不知什麼時候鳥鳴也停了,只剩水波拍岸,銀花回落。直到鈎垂進湖裡,洛星然才閑談般問道:“老人家就住這附近?”
“哈哈,下了這道坡再過一座橋,就是桃源村了。”老翁的話模稜兩可,不知是在盡地主之誼地介紹,還是耳朵有些背。
洛星然沒聽說過。
“桃源村是鶴泉鎮的分支。”謝信往火堆裡添了些幹草,“早年鶴泉鎮的鎮民為在周圍尋找適合栽種桃樹的土壤,便在山頭蓋了草屋。後來桃園面積擴大,分配過來的鎮民越來越多,就演變成了小村落。”
老翁:“是,是。近來常有仙家人露面,村上大夥兒都習以為常了。只是沒想到您二位不走天上,不是來桃源村,而是要去鶴泉鎮。”
這番話倒是引起人一點興趣,洛星然道:“照你所說,那些人都是沖著這桃源村去的?”
老翁長嘆口氣,拖長的聲音如稻草一樣幹枯。
他猶豫片刻,不知當講不當講,轉而覺得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估計早傳開了,就講述起來:“是被村子裡的人請來的,為的是今年發生的怪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古皆如此。
桃源村幾百年以賣果為生,全村上下的心思都撲在了這上面。那些樹紮下的根同樣是他們的根,樹結的果同樣是他們的果,誰知在初春某個無聲無息的夜晚,山頭最高的桃樹枯萎了。
沒人比他們更懂照料一棵樹的不易,那樹是他們老祖宗栽下的,看著它從一顆種子長成現在這般高聳,就如同呵護孩子生長一般。
然而在本該繁花似錦的季節,它的枝丫卻光禿,連花苞也生得七零八落。後來雨打風吹,唯一青澀的果子也搖搖欲墜,被村長用布包著埋在樹下,乞求來年能恢複如常。
來年沒等到,先等來了它的衰敗。
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尤其這棵樹對他們意義非凡。他們祭祀、請仙,泉水灌溉,靈草供養……用了許許多多的方法,最終還是無力迴天。
“光照不足、遭遇蟲害,又或者幹旱、雜草覆生,這些情況通通沒有。怪倒不怪在它枯萎,而是怪在只有它枯萎。”老翁越說心裡越不是個滋味,轉過頭來,壓著嗓子拘謹問道:“這……二位仙長,可有什麼解決法子?不知為何其他桃樹生龍活虎,唯獨這一棵株枯木朽?”
百花谷擅種植,神意門擅音律。照理來說,這世上的凡草凡木沒有他們救不回來的。
洛星然不知道往返於此的修士都是哪路派系,但總歸會沾親帶故,怕不是這樹出了什麼事,而是異象無藥可解。
“難怪會有修士願意來這小地方,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救樹。”他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噗嗤一樂。
系統插話:【修仙界就是這樣的啦,尤其有異象的地方就有修士,大家都是為了碰運氣得機緣嘛。】
對於命運之子來說,不在主線獲取範圍內的機緣都派不上用場。機緣機緣,這帶著玄學感的東西向來講究緣分二字,不是什麼人來都能有所收獲。
不過他不打算連夜趕路,今晚肯定要找地方歇腳,去一趟也是順路,如果沒有收獲明早再離開便是。
釣魚翁得不到正面答複,失望地將目光放去水面,背又駝了幾分。寬大的蓑衣讓他背影變得厚重,遙遙望去宛如屹立不倒的石像。
最熱的正午逐漸過去,樹蔭隨太陽偏移打在身上,他鬥笠向後傾斜,露出下方平平無奇一張臉,滿是黝黑溝壑。
【他真是普通百姓,沒用什麼方式隱藏?】洛星然問系統。
0369的掃描結果很快出來:【如假包換。】
得到了答案,就沒必要多做停留了。
見他起身理好衣服,老翁也忙抖縮著爬起來,魚簍空空如也,便要給他們分身上帶的幹糧,無非是些幹巴巴的面餅。
洛星然伸出指尖,觸在餅頭往回推去,“吃不慣,老人家自個兒留著用吧。”
“唉唉……好,好。”老翁也覺得拿不出手,粗糙的掌心在布衣上擦了擦,侷促道:“那就祝仙長們一路順遂,這路不太好走,定要當心啊。”
洛星然擺擺手,算是承了好意,離去的態度果決而瀟灑。
不睡覺就沒必要續穩固符,兩人一個坐進車廂,一個坐去車架,中間隔著開了扇小窗的擋板。
從這個角度望去,佝僂的身影還立在原處,伴著水波潺潺靜謐無聲,和所有送修士離行時的百姓一樣朝他們彎腰拜恩。
洛星然收回目光,道:“有點意思。”
隨著他的開口,車身輕微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