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結束那幾天,吳冠美給王能打了五六個電話,終於問到成績。宋翹又退步 2 名,排年級第六。
吳冠美細細回想這段時間的宋翹,三餐都是她親自做的,很幹淨,睡覺是在熟悉的環境,在學校的表現也問過班主任,一切如常,只有一次早上,她推開房門的時候看到宋翹躲在被子裡玩手機。她當時就說了幾句,宋翹向來聽話,之後沒再出現這種情況。
眼下,吳冠美又想起這件事,當即來到移動營業廳查詢。
宋翹的手機卡是吳冠美用自己的身份證辦的,只包了最低流量。她要求工作人員列印賬單,發現這個月流量費超了三十多塊,便認定是宋翹玩手機耽誤了學習。她又要求工作人員查詢流量都用在什麼地方,工作人員查了,說是百度 app。她並不瞭解,問是不是遊戲,是不是看影片,最後才大致知道是回答問題的。
她又要求把問的問題列印出來,工作人員說這個沒辦法查詢。
吳冠美爭執許久,才接受他們的解釋,離開營業廳。
她捏著列印的賬單回到家中,坐在沙發上,連晚飯都沒做。這天是週六,宋翹會在四點五十放學,四點五十五到家。
宋翹推開門,看到母親的一瞬間便察覺到氣氛壓抑。
“你過來。”吳冠美語氣嚴厲。
宋翹順從地走到沙發邊,放下書包,準備迎接這一輪暴風驟雨。
吳冠美站起將賬單甩在宋翹身上,疾聲質問:“這是什麼?你跟我說你都在幹什麼?你有什麼問題不能問老師,非要在手機上問?”
宋翹猜到了,那張紙是她的手機賬單。紙砸在身上輕飄飄,砸在心上卻重萬斤。她沒有回話,不管她解釋什麼,吳冠美只會更加狂躁。
“你已經高三了,宋翹!我為了你,把家都搬過來了。一日三餐,水果點心,給你準備得妥妥當當。還有你的書桌,你的床,你的臺燈,擺得和家裡一模一樣,就怕你睡不好。你自己看看你們班同學,哪有一個母親能做到我這樣?你倒好,開始玩手機了?”吳冠美喋喋不休,“我每天就想著怎麼讓你吃得好睡得好,怎麼讓你心無旁礙地學習,還不夠嗎?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聽話?”
宋翹腦中“嗡”得一聲,好像要炸開,她事事順吳冠美的意,還不夠聽話嗎?
這時宋發回來了。他每個週六都會提早回家,和宋翹一起吃飯。他在門口聽到吳冠美的聲音,本想去樓下避避,終究是不忍心,但也只是在門外站著。
“我這麼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讀好書,才有好出路,你難道也想像我一樣,嫁給你爸那樣的人過一輩子嗎?”吳冠美罵著罵著,自己先哭起來。
她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宋翹今天卻聽得尤其刺耳,生硬回了一句:“我爸對你不好嗎?”
吳冠美愣住了,在這個家裡,宋發唯唯諾諾,宋翹忍氣吞聲,從沒有人敢這樣和她說話,她瞪圓了眼,指著門口大喊:“你給我滾。”
宋翹耳中像在打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響,她幾乎聽不見吳冠美的聲音。但她明瞭吳冠美的意思,像是得到希冀已久的許可,毫不猶豫就沖到門口。開啟門,她看到宋發,心裡非常明白,既理解他的處境,但也埋怨他從來不站出來保護自己。
宋翹沖門而出。宋發沒來得及拉住她。他總是會為宋翹的聰明感到驕傲,有時卻也感到心虛。他是一位父親,和所有父親一樣,都想在孩子心中樹立高大的形象,但是他的退縮逃避總被宋翹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宋翹什麼都明白,但從來不說。他心虛得不敢伸手,才錯過拉住宋翹的時機。
宋翹沖下樓,往與學校相反的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不想被找到。耳鳴讓她異常煩躁,她用雙手捂緊耳朵,鼓聲卻越發響亮。宋翹不勝其擾,突然想起百度上推薦的一家心理診所,她記得地址,就在這附近。
宋翹深吸了幾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什麼都沒帶,手機和錢包都在書包裡。但她這一刻就是想去,就算只是認個路也好。
她走了很久,又好像不久,天色暗下來,她才找到那扇燈牌,寫著張斌心理診所。
這是一條還算熱鬧的街道,路中有一排花壇,種著四季常青的灌木和應時的花卉,周圍還有理發店和寵物店,燈光從店鋪的玻璃櫥窗透出來,很明亮。
宋翹走進診所。診所不大,就一間店面,建了加層,樓梯是鏤空的,靠牆架著,正對著門。門邊是前臺,往裡擺著一套淺色沙發和茶幾,牆上掛著一些證書和科普畫。燈關了大半,只有一個中年男人在樓梯下的洗手池邊洗手。
那個男人聽到聲響,轉過頭來,說:“今天關門了,你明天再來吧。”
宋翹本就沒帶錢,正打算走,又見那男人從樓梯後探出頭來,說:“是學生吧?”
宋翹點頭。她身上還穿著校服。
“覺得怎麼不舒服?”中年男人從樓梯後走出來,擦著手,上下打量宋翹。
“耳鳴。”宋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