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颸裝作不經意地轉頭,就看見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的陳界正偏頭枕在右臂。陽光流淌進來,在他白襯衣未扣的袖口上輾轉,模糊了他漂亮的肩線和眉目。
大概又睡著了。
在那個位置,這種季節,穿那麼少,會受涼的。
一時有些氣結。
——地貌課是為數不多他會精神矍鑠地聽講並且做筆記的課之一。往常他絕對不會在這門課上睡覺,何況這學期今天上午沒有排課,他理應睡足了。現在這是怎麼了?
“我工作的時候可是很耗費精力的。”
去年冬天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曾這樣對她說過。當時她的第一反應是立刻讓他體會一下什麼叫女子單打。現在卻有難以扼制的心疼一點點浮出,變成吞嚥困難的氣泡哽在喉中,戳不破避不掉。
她從不刻意去問他的事情。
每個人都有秘密。不論它是一個人,一間房子,一段記憶,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或者兼而有之。
它有權被一個人專屬。只要那個人願意。
因此,雖然她親眼見證了“鋼琴王子淨靈異聞錄”的誕生,心裡有一百個驚訝一萬個好奇,還是吞到肚子裡當自己失憶。直到兩個月前他主動告訴她。
有一個他,存在於她一知半解的另一個世界,並很可能是為此弄得像現在這般精疲力竭。
她娟秀的眉毛打了結。
早知道不叫他了。讓他在宿舍好好睡一覺。反正潘老師上課向來不點名。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叫他起床。
她記不起來了,但她的日記本肯定記得。她只記得他那時光榮掛課,而且掛得要被踢出地理基地班。得知訊息的時候她正拉了他在花園背六級單詞,於是訓斥他:
“考都考進來了,你想畢業證書都不拿就出去啊?!那你平常還那麼辛苦地打工幹什麼?!上課不來考試掛科。”
“我起不來。”
“我叫你!!!”話音一落,神奇地在花園裡造出一隅靜音區,花叢斂了裙裾,蝴蝶停下振翅,似在偷笑。
男生愣了愣後,也笑:
“那……謝謝了啊。”
“陳界,起床!上課!畢業!”
“陳界,太陽曬屁股了!”
……
“八戒他弟,你哥都起啦。”
兩周後為了省錢,把叫醒簡訊改稱騷擾電話,他回一聲表示已經起來。
其間又過好久。久到他們之間的緋聞傳得整個地理系沸沸揚揚。好友在她唯一一次抱怨時這樣寬慰她:傳緋聞的前提是,大家認為緋聞主角是相配的。
一句話,讓她以“抱怨”形式出現,實質是徵求好友意見的小試探偃旗息鼓,心中鶯飛草長,一片喜悅。
自己的心情,她不是不懂。她明白那種無論何時都可以浮現的思念意味著什麼。只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認為以好的成績畢業,找到好的工作,讓媽媽過上幸福的日子才是第一要務。其他的,只能是第二。雖然這個第二有時讓人忽然就想起“為誰風露立中宵”這樣酸甜入骨的美麗詩句來。
何況,他還沒有表白什麼。她知道,世間之事絕大多數是先發者制人,感情除外。先發者制於人。她願意等待。而且,不知為什麼,總有一個疑問徘徊在她的腦中:
那個相配,該不會是指她第一,他也第一,不過一正一倒這件事吧。
宇宙被煮沸。吞沒一切的暗融彙如象群,鳴喝踩踏,滾滾而來。
他恢複成暗質形態。迅速核對著空域中每一個戰力的位置。調整部署。摁滅瞬間暴漲的恆星颶風。小行星瘋狂的撞擊。星雲電磁毒藥般的彌散。星系的震蕩逆轉。
用生命去容納,控制。
疼痛隆隆穿透他的身體。
如他接受改造手術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