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該說些什麼。
“跟你講這些,一個是今天收拾東西,正好看到了。再一個……”宗文康看向他,“小陸,我當然希望你跟小念你們修成正果,但萬一有天走不下去了,叔叔就一個要求。”
陸河抬頭,“您說。”
“你不能傷害她。”宗文康目光深邃,“小念是我最寶貴的女兒,因為你也好,因為你家裡也好,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許久,陸河給出承諾,“我不會的。對於宗念,我和您心意一致。”
宗文康點點頭,“喝茶。”
房間裡似乎暖了些,陸河鼻尖滲出細汗。
“怎麼,熱了還是緊張了?”宗文康笑問。
“熱了。”陸河亦笑,拉開外套拉鏈。
“上週跟小軒通電話,說她姐以前一直不願意錄節目,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去了。”宗文康仰頭對屋呢,就跟給自己裹層防彈衣似的,你看平時做事,但凡有點風險可能出意外,她都躲著走。不願意上電視就怕她親生父母看到,不敢冒這個險。”
宗唸的確有一層自我保護機制,因為太害怕失去,對擁有的一切都無比珍視,冒險對她來說是潛在掠奪,她不會賭。
陸河輕聲說道,“這次去,估計是想為家裡分擔吧。”
從春節到現在晚風出了很多事,院裡添置安保設施,以養老院的名義給南方爺爺親屬一筆補償金,請新廚師找新的保潔人員,種種都關乎錢。錄節目勞務報酬高,賽制有獎金,宗念只是選擇了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情——即便那會挑戰她的自我保護機制。
“哎,你比我這老爸都瞭解她。”宗文康苦笑,“我聽小軒說完,想了又想才明白她這份心思。長大了,懂事了,再不能當小孩看嘍。”
這場談話在陸河心裡整整盤旋三日。三日後的傍晚,陸河見到陸長友。
父母分開後第一次,他主動提出見面。
陸長友給了家裡地址,陸河導航過去卻沒有上樓,地點就在單元樓下。
“不然上去坐坐吧,來都來了,吃完飯再走。”直至面對面站定陸長友仍在相邀,“你阿姨,弟弟,都在家。”
“不用了。”陸河朝一側長椅揚揚下巴,而後帶頭走過去。
正值下班時間,小區裡人來人往。
兩人各坐長椅一頭,沉默了一會。
“有個事想請你幫忙。”陸河這樣開口,“我女朋友家養老院想找個廚師,四月底開始吧。你……你們有合適人選,給留意一下。”
陸長友的新家人做餐飲行業,人脈資源自然比外行多。
“你找我,”陸長友歪頭看他,“就為這個事?”
“對。”
“你……”陸長友別過頭,很快又重新轉回來,語氣帶幾分慍怒,“陸河,你們不合適。”
換做從前,陸河定會大肆頂撞一通。繼而將過往種種悉數講一遍,目的是讓對方顏面喪失,讓他意識到在“父親”這個角色上有多麼失職多麼單薄。可現在卻不想那麼做了。不是原諒,也不是緩和,陸河只是突然發覺那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合不適合,我心裡清楚。”他這樣告訴他,面色平靜。
“你不小了,做任何決定都要整體考量。”陸長友稍作停頓,繼續,“那個女孩,家裡開養老院,規模還不大。就靠他父親一個人,家裡兩個孩子。她自己呢,搞音能幫到你,她這個情況,完全會拖累你。”
陸河雙拳緊握。
“你現在正是上升期,談朋友,至少應該……”
“應該和你一樣?”陸河輕蔑地笑一聲,“談朋友還是找跳板?”
是在父母分開後,他從外公外婆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這段婚姻的始終。陸長友在畢業之際認識薛慧,戀愛沒多久兩人迅速結婚。得益於這段婚姻,他沒有被分配回鄉而是留在本市,且外公的老關繫於他事業提供諸多助力。外公外婆之所以接受這段關系只因陸長友是大學生,他們將學歷與人品劃了等號。婚姻於是變成看似等價的一場公平交易——男方提供光鮮學歷,女方提供此外的其他條件,誰都不虧,局面雙贏。陸河不知道父母之間是否存在“愛”,也許短暫地有過吧,他只能這樣相信,不然自己的出生就會變得更加悲涼。
“現在在討論你的事情。”陸長友眉頭緊鎖,表情嚴肅看向兒子,“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就……我從我的世界邁一步,她從她的世界出來一點。”陸河弓著背,雙肘架在膝蓋上,拳頭松開,十指交錯握了握,“這是我們之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