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宗念擺擺手,“閆春爺爺身體挺好的,回頭我再找他聊聊天,別擔心。”
“他啊,脾氣大,瞎操心。人這性格可真是難改,老了老了,一點沒變化。”閆雪揉揉紅腫的眼睛,拿出車鑰匙,旁邊一輛白色家用轎車閃了下燈,“你們多費心,有時間……過一段吧,我再過來。”
“好。”
“哦這個忘了。”對方從車後座拿出一個大購物袋,“你們給他吧,我就不進去了。”
袋子裡有一雙嶄新的運動鞋,一條羊毛圍巾,幾件吊牌都沒有摘的冬季衣物。
白色轎車駛離停車場。
宗念轉身回看陸河,紙巾傳送機器人還保持送客的姿勢,表情有些複雜。
“怎麼啦?”她問。
“沒。”陸河這才晃動了下身體,開啟車門將紙巾盒扔進去,默默道一句,“都挺不容易的。”
沒有主語,可能指閆雪,可能指閆雪大哥,可能指閆春爺爺,也可能是勸架又當傾聽者的宗念,還可能是不知怎的就莫名留在這裡聽了一場訴說的他自己。
都挺不容易的。
宗念理解他的心情,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將購物袋向上提了提,“我先去送東西,順便看看閆春爺爺。”
陸河知她擔心老爺子因吵架血壓再升高,身體出問題,於是揚揚下巴,“快去吧,我也撤了。”
宗念往院裡走,沒有回頭,大聲說一句,“欠你一頓飯。”
陸河望著她的背影,低頭一笑。
她想表達的其實是,謝謝。
閆春爺爺與淑雲奶奶坐在小院裡,一人一把椅子,正在小聲說些什麼。
宗念走過去,先將袋子放在閆春爺爺旁邊,順勢拉把椅子坐下,“你們說什麼悄悄話?”
他倆也有趣。去古鎮那天吵成分道揚鑣恨不得絕交,這才多久,一轉眼又能促膝長談。
老人們有時真像幼童,有火就撒,有糖就好,主打一個不記仇。
“我勸他呢。他家閆雪多好的孩子,自己有能力,大公司當會計一個月兩萬多塊,物件呢,當老闆開飯店,那店裡每天去晚了都要排隊。對他也好啊,住單間,保險護理都是最好的,來了就給錢。”淑雲奶奶“哼”一聲,“不像我那敗家子,來了比誰手都伸得快,整天惦記我的退休金。就這樣還不知足,挑挑揀揀。”
宗念暗笑,心想不是您炫耀兒子來的勤的時候了。她指指旁邊的袋子,“爺爺,冬天衣服都給您備好了。”
閆春爺爺瞧一眼,表情不屑,“這是打算過了冬天再來了。”
“你看你看,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講不出一句好話。”淑雲奶奶側身翻翻袋子裡的東西,將圍巾拿出來仔細摸摸,“還是羊絨的,多好的面料。”說罷將圍巾仔細疊平整,輕輕放進去,“一兒一女都不用你添補,兩兄妹感情也好,老房子人家兩個都不要。你再瞧瞧我,生了三個,小的為什麼沒事就跑過來?趁他大姐二姐照顧家裡走不開,來我這裡獻殷勤呢。我心裡清楚的很,哪天我一命歸西,三個爭房子怕是要打進派出所。”
“不至於。”宗念拍拍淑雲奶奶的手,打趣道,“你們可真難伺候,來看不行,不來看也不行。”
“這就難伺候啦?”淑雲奶奶靠到椅背上,悠閑地晃起腳,“小念啊,等你七老八十兒孫一大堆,你就理解我們嘍。”
閆春爺爺這時問道,“小雪走,說什麼沒有?”
宗念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沒有。但感覺她挺傷心的。”
不講是怕生出更多事端。那番話到閆春爺爺耳朵裡無非兩種反應,更加生氣,或者反思鬱結,無論哪一種對這個年紀的他來說都算不得好事。
可她仍希望他知道閆雪的心情,那是一直以來做女兒的心情。
閆春爺爺怔了下,繼而緩緩起身,提上購物袋,“不說了,我進去了。”
宗念剛要起來便被淑雲奶奶拉住,待老爺子走遠,對方才小聲說道,“他想孫子呀。出了國更見不到了。”
這便是今日不歡而散的導火索。
想孫子,選擇埋怨女兒送孩子出國的方式;想讓兒子穩定,選擇沖動激進的阻撓方式;想讓女兒嫁得好不受委屈,選擇挑剔苛責的破壞方式;想為女婿好,因為女婿好了女兒就好,於是選擇不斷打擊處處幹預的批評方式。每個節點,每一步棋,閆春爺爺都選擇了幾乎最壞的方式,以至於棋局僵持,他把自己也困住了。
他是好意,可那來自一個專制的、守舊的、自大的父親的好意,這份好意太隱晦也太沉重,兒女們視其為枷鎖,要掙脫,要推翻,要遠離。
宗念嘆氣,“閆春爺爺,他怎麼就不直接說呢。”
淑雲奶奶腳仍慢悠悠晃著,仰頭看天,“一輩子沒說過,他哪裡知道要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