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口是心非
那天看著宋小虎被他爸灰溜溜地拎走之後,大家也都各回各家了。 家屬院裡家家戶戶的廚房都亮著燈,裡面的人在熱火朝天地張羅著晚飯,各種飯菜的香味從窗戶裡飄了出來。 任秋珏和大家揮手告別,將書包從童雨的車筐裡拿出來,掄到肩膀上。剛剛為李陸一做證時義正詞嚴的神情在她的眉宇之間消失了,她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磨磨蹭蹭地往家走,她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 那是一款卡西歐的電子表,它是任秋珏10歲那年的生日禮物,淺粉色的矽膠表帶,表盤是圓形的,周圍一圈有四個按鈕,不僅僅可以看時間,還能顯示日期、設定鬧鐘,最厲害的是,還有秒錶功能,每次體育課跑步測試,體育老師都讓任秋珏幫大家掐表。 任秋珏站在跑道的終點,將左臂抬到面前,捋起衣服袖子,露出手錶,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在右上角的按鈕上,她表情嚴肅認真地看著起點處的體育老師,他的哨聲一響,任秋珏立即按下按鈕,等到第一個同學沖過終點,她再次按下按鈕,記錄成績。任秋珏被同學們團團圍住,她很享受羨慕的目光,只有在這一時刻,她才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看得見的。 可任秋珏收到它時一點兒也不開心。她本以為它會被爸爸或媽媽親手戴在她的手腕上,結果等來的卻是一個漂洋過海從美國寄來的快遞盒子。任東光和劉佳食言了,他們答應在任秋珏十歲生日那天會回國看她,但他們心裡也很清楚,當初離開前的簽證是不允許回國探親的,除非,他們不再去美國。 其實這一點任秋珏早就知道了。她是無意間聽到嬸嬸董露露跟孃家媽聊天,說起任秋珏父母回國的事遙遙無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把她接走,如今好不容易搬了新家,公婆願意把新房的主臥給他們小兩口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有他們的目的。 一是看在她肚子裡有他們家的根兒,她懷孕剛過三個月,婆婆就帶她去廠裡的衛生所拍了b超,早就知道是個孫子;二是因為哥嫂的綠卡拿下來沒想象中那麼容易,如果哪一天老兩口撒手人寰,任秋珏就不得不託付給他倆。其實這點事兒,嬸嬸在進門前就想…
那天看著宋小虎被他爸灰溜溜地拎走之後,大家也都各回各家了。
家屬院裡家家戶戶的廚房都亮著燈,裡面的人在熱火朝天地張羅著晚飯,各種飯菜的香味從窗戶裡飄了出來。
任秋珏和大家揮手告別,將書包從童雨的車筐裡拿出來,掄到肩膀上。剛剛為李陸一做證時義正詞嚴的神情在她的眉宇之間消失了,她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磨磨蹭蹭地往家走,她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
那是一款卡西歐的電子表,它是任秋珏 10 歲那年的生日禮物,淺粉色的矽膠表帶,表盤是圓形的,周圍一圈有四個按鈕,不僅僅可以看時間,還能顯示日期、設定鬧鐘,最厲害的是,還有秒錶功能,每次體育課跑步測試,體育老師都讓任秋珏幫大家掐表。
任秋珏站在跑道的終點,將左臂抬到面前,捋起衣服袖子,露出手錶,另一隻手的食指放在右上角的按鈕上,她表情嚴肅認真地看著起點處的體育老師,他的哨聲一響,任秋珏立即按下按鈕,等到第一個同學沖過終點,她再次按下按鈕,記錄成績。任秋珏被同學們團團圍住,她很享受羨慕的目光,只有在這一時刻,她才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看得見的。
可任秋珏收到它時一點兒也不開心。她本以為它會被爸爸或媽媽親手戴在她的手腕上,結果等來的卻是一個漂洋過海從美國寄來的快遞盒子。任東光和劉佳食言了,他們答應在任秋珏十歲生日那天會回國看她,但他們心裡也很清楚,當初離開前的簽證是不允許回國探親的,除非,他們不再去美國。
其實這一點任秋珏早就知道了。她是無意間聽到嬸嬸董露露跟孃家媽聊天,說起任秋珏父母回國的事遙遙無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把她接走,如今好不容易搬了新家,公婆願意把新房的主臥給他們小兩口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有他們的目的。
一是看在她肚子裡有他們家的根兒,她懷孕剛過三個月,婆婆就帶她去廠裡的衛生所拍了 b 超,早就知道是個孫子;二是因為哥嫂的綠卡拿下來沒想象中那麼容易,如果哪一天老兩口撒手人寰,任秋珏就不得不託付給他倆。其實這點事兒,嬸嬸在進門前就想得清清楚楚了,之所以那天和孃家媽聊起這事,是故意讓任秋珏聽見。眼看自己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任秋珏雖然一口一個小弟弟叫的親,實際上滿滿都是嫉妒心,董露露擔心自己的孩子會被欺負,提前給任秋珏打打預防針。對於任秋珏而言,她也不傻,早就習慣了察言觀色,她處在什麼位置,誰是她的“敵人”誰是她的“戰友”,她心裡再清楚不過,只不過隨著嬸嬸進門、弟弟出生,她孤軍奮戰地感覺越來越強烈了。父母那邊呢?似乎更是指望不上,她看破了接她去美國不過是一個在陽光下五光十色的泡泡,總有一個會被戳破,有時候她恨不得自己動手將真相揭開,但更多時候,她不忍心,她甚至偶爾給自己洗腦,讓自己去相信,夢想會成真。
從 10 歲生日的約定、到 12 歲生日,或許又會變成 18 歲、24 歲生日的約定,任秋珏不敢往後想,她每天掛在臉上的笑容和肆無忌憚的笑聲,不過是她的保護色。
任秋珏晃晃蕩蕩地往家走,不時抬起手臂看時間,18:51、18:54、18:59、19:01、19:05……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她走到窗外時,看見餐廳的燈是亮著的,隱約聽見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已經開始吃飯了。
她是故意不回家的,因為每週五晚上七點鐘,是任東光和劉佳固定打國際長途電話回來的日子,前幾年任秋珏從掛掉電話的那一刻開始期待著下一個週五,週五放學第一個沖出教室回家,早早地守在電話前,生怕錯過,更不允許有人在這個時間接打電話。然而隨著長大,等待的落空,她心生一種抗拒,她不願再聽那些美麗的謊言,不願再相信“到時候”“再等等”“有機會”……這類的措辭,她開始變得糾結,她期待電話、又拒絕電話。
任秋珏掏出鑰匙轉動門鎖,一隻腳剛踏進屋裡,就聽見爺爺的聲音從餐廳裡傳來,“幾點了才回來!放學去哪兒野了?”爺爺很嚴厲地看著任秋珏,但她的內心毫無波瀾,小聲嘀咕,“腳踏車壞了,走著回來當然會晚一些。”
董露露看出任秋珏又要提買腳踏車的事了,趕緊起身幫她摘下書包,她如果再慢一步,任東路一定會在旁邊接話,也一定會提出週末帶任秋珏去買新腳踏車。
“趕緊洗手吃飯吧,奶奶做了你最愛吃的油燜蝦。”董露露拉著任秋珏坐到餐桌前,奶奶端著一碗飯放到孫女面前,任東路很順手地將那盤油燜蝦從自己老婆的面前換到了侄女面前,董路路心裡不滿意的微表情被公公捕捉到了,“露露你吃,你現在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她自己夠得著。”
任秋珏不說話,低頭往嘴裡扒拉米飯,然後又隔著面前的蝦夾了一筷子青菜。奶奶夾了一隻蝦放在任秋珏的碗裡,“你爸媽剛剛打電話來了,你又沒接到。”
任秋珏沒接話,他們當然猜不到自己是故意晚回來,故意錯過電話的,他們以為自己還在期待著有一天會被接到美國去。有時候任秋珏真的想問一問,他們真的相信父母會把她接走嗎?任東光和劉佳在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相信嗎?
董露露看任秋珏一臉失落,好心安慰,“哎呀,電話還不是想打就打,哥嫂想秋珏了,隨時都可以打電話回來,說不定等下會再打一個來。”
董露露說完這句話,大家都不說話了,任秋珏苦笑了一下,可是父母從來沒有在約定以外的時間給自己打過電話,也從沒有因為自己錯過了電話,會再打一個來。按照嬸嬸剛才的邏輯,那就是他們不想自己唄,打電話回來,不過是“例行公事”。想到這裡,任秋珏的鼻頭忽然酸了一下啊。“沒事,反正他們每次說的話都差不多。”任秋珏滿不在乎地說。
雖然嘴上那麼說,但是董露露的話卻種在了任秋珏的心裡,那天晚上,任秋珏的目光不自覺地會落在家裡的座機上,無論她有多少不滿意,在她的內心深處,對父母的思念已魂牽夢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