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盈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其實,我媽媽剛走的時候,我的所有感情都是閉塞的,就是不知道應該是什麼樣的表現,那幾天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掉,我看到靈堂裡有好多雙眼睛看著我,他們試圖從我臉上看到淚流滿面,看到我長跪不起、肝腸寸斷,他們想從我的眼淚和憔悴裡捕捉到一個女兒對於母親的最後的依戀。可我就是什麼都做不出來。所以從那之後,我這個冷血的名聲就傳出來了。”
江祁川看著她,看著她的眼淚無聲的滾落,又消失在灰色的地毯中,她的聲音愈發顫抖,“之後的幾個月裡面,我正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突然在某一個不起眼的日子,大夢初醒一樣的,情緒決堤。那個時候,我才徹底接受了,我再也不用四處奔波接案子,不用拼命掙錢,不用擔驚受怕,考慮醫藥費夠不夠,考慮醫院還有沒有可以換的治療方案了,因為她已經離開我了。”
平靜到絕望的語氣,她傾吐著一句又一句壓在心底的話,“這樣一場告別,從她確診那一天開始,我就在不斷的演練、適應,可是當告別真正來臨的時候,卻是怎麼準備都不夠。”
說罷,她失去了所有今天席間表現出來的活力,重新變回了那個情緒低落的模樣。江祁川攬過她的肩膀,讓她輕輕靠著自己的肩膀,許盈扭頭,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嗚咽的說出最遺憾的那一句,“那天我就在律協接受表彰,她最後和我說的話,就是恭喜阿盈,只差二十分鐘,只差二十分鐘,只要我早二十分鐘趕到醫院,就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江祁川也只能無助的撫著她的背,任由她在肩頭抽泣,不是找不到話安慰,只不過是這樣的痛苦之下,一切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
江祁川保持著身體的穩定,伸出另一隻手,從身後的沙發側面拿出那副琢磨了許久的畫,
“那天看到的照片,我嘗試畫的,你看看。”聽著他溫柔的聲線,許盈有些好奇的坐直身體,就看到了畫布上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畫面上是記憶裡媽媽的臉,那是在她生病爆瘦之前的樣子,她的手指有些遲疑的撫上每一個筆觸,她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只不過這一次,許盈很快的擦拭眼角,不讓眼淚落到畫上,看得出神,許盈第一次體會到了畫作對於人的記憶沖擊和巨大慰藉。
看著她的神色變化,江祁川猶豫的開口承認,“那天看到了你們在病房的合照,結合我見過叔叔,大概想了一下阿姨生病前的樣子,貿然下筆,不好意思。”
“不,謝謝你。”許盈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是發自內心的感謝,江祁川有些心疼的抬手為她擦眼淚,
“她真的很美,而你的眼睛其實也更像她一些。”
停頓片刻,他繼續道,“其實那天我來找你的時候,看到了叔叔也在樓下,只是他最後沒有上來。他也很擔心你,只是怕你見到他又想起傷心事。”
“他和你說什麼了?”許盈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說讓我好好照顧你,他說他的女兒很要強,不需要物質上的任何幫助就可以過得很好,只是希望能有個人好好地陪著她,在她難過的時候寸步不離,在她鬧脾氣的時候,可以為她低頭。”
江祁川坐直身體,在許盈的前額落下一吻,兩個人心照不宣的閉上眼睛,
“我告訴他,我本來就比你高,當然應該我低頭。”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許盈睜開眼睛,身體向前傾斜,趁他愣神之際,輕吻他的喉結,而後看著他驚詫的表情,堅定的問出那一句,
“大畫家,陪在我身邊吧,好不好?”
“什麼?”
“我說,和我在一起。”許盈眉頭微蹙,江祁川上揚的嘴角已經出賣了他,不過此刻聲音倒還算鎮定,
“我在網上的名聲可不怎麼好,你想清楚。”
許盈咬咬嘴唇,他怎麼還演上了,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照他們的說法,咱們倆算是惡女配渣男,合適的很。你是要和廣大的網友談還是和我談?”
江祁川徹底敗下陣來,
“當然是和你談,從頭到尾,都只想和你談。”
雖說晚上喝的是無醇葡萄酒,兩個人此時卻都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伴隨著眩暈和喘息,他溫熱的唇與她交疊,直到兩人都忘記了時間。
……
——
許盈尚在睡眠中,江祁川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直到她欣欣然從副臥那床灰色的被子裡伸出手,揉了揉有些痛的額角,一時間昨天的所有記憶回籠,想到自己昨天晚上說的話,竟有些難為情。
推門出去的時候,冷不丁對上他的眼神,他停下擺放碗筷的動作,淺笑著看她,“早上好,女朋友。”眉眼彎彎,看著人畜無害的,許盈看來卻是活脫脫的一隻居心叵測的狐貍。
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許盈竟是重新退回了房間內,試圖平複異常激烈跳動的心髒。
“怎麼,睡完就不認了嗎?”江祁川就站在門外,故意提高了些聲音,
“又不是第一次睡,我……”許盈下意識嘟囔了一句,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抿抿唇,重新推開房門,對上江祁川那狡黠又期待的眼神,換上笑容,抬手撫過他的臉頰、下巴,延伸至肩膀,故作輕松地側身走向餐廳,避開話題,
“來吃早餐吧,”語氣顯得有些生疏和緊張,最後還是說出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