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夏爾忽然輕笑一下:
“不過我小時候可不知道七夕是這個意思。”
看了看西門,她再度望向星空,嘴角依然在笑:
“可能是六歲吧,我問外婆,什麼是七夕啊?那時我還小,外婆大概顧忌什麼,便跟我說,就是兩個人啊被隔在銀河的兩邊,每年只能見一次,今天是他們見面的日子。說到這兒便停了。幾年後我真正明白七夕含義的時候,就想外婆那時候一定是想起去世的外公了。
但當時的我看著那條淺淡的、稀疏的光帶,橫亙在天空裡,好像沒有盡頭似的。我便指著它說,夏爾在這邊,媽媽在那邊。外婆聽我說完愣了一下,然後緊緊摟住我,說可憐的夏爾,你媽媽她作孽啊。我就也哭了。”
話未說完,一個溫暖懷抱已輕輕圈住了她。她心裡一酸,眼淚便融冰般化了下來。亦伸出雙手,緩緩抱緊他。
西門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輕拍著她的背,手微微顫抖著。少時,聽見胸口傳來她的聲音:
“哥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西門一怔,彷彿看見心底潛藏的魔盒“啪”地一聲,敞開一條細縫。
一個聲音邪笑著問他,你敢聽麼?
莫夏爾已從他的懷抱裡退出一步,舉起自己的右手。
食指上有一個創可貼。
她緩緩把它揭開,藕白手指上一道不長不短的新傷。月光下,對應它的位置,創可貼上有尚未全幹的血跡。
西門幾乎立即想起下午李盈貼著創可貼的手指。他甚至覺得一隻手正伸進回憶裡,將那張創可貼慢慢撕下,一道淺到幾欲消失的傷疤從創可貼退去的地方慢慢展現出來。
同一位置。同一形態。甚至連傷口上翻起的面板都是同一曲度。
他忽然覺得自己正直視著太陽,那不可逼視的光芒讓他情願目盲。
莫夏爾以為會從西門的眼裡看見愕然、不解、驚悚或者憤怒。然而沒有,他只是不信。咬了咬下唇,她鼓起勇氣說:
“哥哥你是不是早發現了…….其實我媽媽她——”
她話未說完,已被他再度抱緊。緊得幾乎讓彼此都喘不上氣。
以這般親密的姿態,他逃避她:
“等這次野外回來,再告訴我吧。”
懷裡的人僵直了許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西門閉上眼。彷彿這樣就可以逃開那些不可壓抑的、翻湧如潮的聲音,自己的聲音。
——懦夫!
“哥哥,爬山的時候當心些。別太累了啊。”
懷裡,她聲音淺緩,叮囑他。
五
這座山被當地人稱為狼脊山。
山體陡峭,植被覆蓋差,只稀稀落落地長一些小灌木,往往又帶著刺。即便在有很好野外素質的專業地質人員看來,這座山也屬難於攀爬的型別。時值下午六點,已勘測過四座山的隊員們都已疲累,隨身攜帶的水也已全部耗光。好不容易攀上這座山的山頭,大家已累得不願說話。
西門稍稍休息,便拿起儀器再度離開。
“小心點啊。”李成彎身喘著氣,見西門背影漸遠,並不驚訝,只喊了一聲。
西門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聽見。
雙腿業已痠麻,他幾乎是憑慣性繼續走著。
煎了一天的太陽,此時終於變作荷包蛋,通紅圓潤地貼在藍空。
風扯下他的帽子,西門仰面任它灌進衣褲,閉上了眼睛。一直壓抑不去想的一切被身體的脫力釋放出來,像一道急流,將他卷進了回憶的漩渦。
他記得三年前被艾倫打的傷,第二天早晨消失如同神跡。那時,她甚至還不敢叫他哥哥。
“她不是自殺的。她不會自殺的!”
三年間,因為工作關系他常帶回各式跌打損傷,她總是堅持要用傳統方法幫他按摩。而第二天她總無端說覺得冷,要增厚加長衣服,不論那天溫度是不是已飆升到三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