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姐,你睡了麼?”
季颸試探性地問躺在上鋪的人。
“還沒。”一個清涼溫潤的聲音應聲而答。
季颸忽然覺得一陣風輕拂過周身,緊張的情緒頓時鬆懈下來。
尚裳本想當晚住在學校的招待所,季颸卻想起自己宿舍的其他三人都已去氣象局實習,力邀尚裳去自己宿舍,尚裳便欣然應允。
此刻尚裳正睡在季颸的上鋪,這樣的小空間,這樣的上下鋪,讓她回憶裡靜藏的一些東西隱約萌動,散發出一種經年的酸甜來,她一時不能睡著,聽到季颸問,便輕聲應了。
隨即她聽到季颸稍稍放大了聲音,略顯羞澀地剖白:
“尚姐,我很羨慕你和其洛大哥。”
這句無心之言彷彿一陣微風,將尚裳腦中剛剛翻開的書頁合上,轉而翻至另外一頁。
尚裳愕然許久,才苦笑著說:
“為什麼呢?”
“你和其洛大哥都是靈橋啊。很多時候,我覺得無論我怎麼努力,和陳界有關的一部分事情我都無法介入。因為他是能力者,而我只是個普通人。”
季颸緩緩說,一字一句像飽蘸了墨的筆跡,逐一寫下。
說完季颸停頓很久,卻一直沒有聽到上鋪傳來回應。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言論雖然是情不自禁,但實在也非常自私幼稚。尚裳的戀人,靈橋組織前任領袖阿卡洛斯.其洛已離世十年,提這些只是徒增尚裳的感傷而已。
想到這裡,季颸緊張地咬住了下唇,只怪自己有口無心,剛要道聲晚安結束這場對話,就聽上鋪再次傳來了聲音:
“一開始,我並不是靈橋。我原來隸屬和靈橋敵對的組織,十四歲才被靈橋組織收納。那時候,我愛著別人。其洛他一直在等我。直到他去世,我才發現,我已經愛上他了。”
尚裳的聲音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是柔緩的。只是此時聽來卻含著一種莫名的蒼涼,像是寂夜裡一陣低婉的琴音,訴說著遙遠卻經久灼痛的往事。
他們之間的故事在不知情的人看來頗為浪漫,可謂並駕齊驅,在天比翼。而知情者卻只會嘆一口氣,默默搖頭。她亦聽到過過分的言辭,罵她得到的時候不知珍惜,失去了才拿姿作態。
她不反駁。甚至連她自己也會這樣自問,為什麼其洛活著的時候,她對他那般推拒。幾近殘忍。
也許,只因她愛過。
她也曾用最柔軟亦最堅韌的那一面去與愛相觸,像一隻含著痛的蚌殼,以全部的力氣、全部的信任想要養育出一顆愛的珍珠。
卻輸給仇恨。
劫後餘生一顆怯弱而傷痕累累的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包裹屬於過去的那些記憶,和屬於過去的那個人。無力開啟未來,也不願開啟未來。她甚至想,若是她邁步向前,她小心守護的那個人會不會無家可歸。
她只想守在那個人一回首就能看見的地方。盡管她知道,他已不會回首。
正因為知道愛一個人又無法得到回應會有多麼難過,她從開始就在拒絕其洛,甚至躲避他,想要斷絕他的一切念想。可是他的愛卻沒有因此消失,只是變得安靜無聲。
太安靜了。安靜到如同空氣,直到陰陽兩隔猛然窒息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以為荒蕪的心田已為他砰然跳動,催發數千數萬的花朵含苞。
卻綻放在他的葬禮上。
做一場最痛悔最無用的告慰。
他們像兩個暗中較勁的人。她固守著她的記憶。他固守著她的前進。
最後,她輸了。
“他走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我那時在距他幾千裡外的地方,設法讓一群因天災成為孤兒的孩子忘掉喪親的苦痛。
外面一直很晴朗,突然就開始下雨。然後我接到電話,說他死了。我怎麼可能相信呢。幾小時前他還跟我通話,說在路上碰到一個很有特色的祈福戒指,十分漂亮,已經為我買下來。不想讓我有什麼壓力,他還特地補充說,那個戒指能調節尺寸,戴在哪一個手指上都可以。”
季颸啞然,再難抑制眼裡酸澀,拉上被子遮住了鼻息。
尚裳輕撫左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亦閉上眼,一徑明亮無聲地自她眼角滑下,滲入被月光染白的枕巾。
風烈烈的,他的來去如同一場幻覺。
彷彿他來,只為憐憫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