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華赫然發覺,眼前這個女孩兒和他兩周以來認識的那個,不是一人。他警覺地擋在已開啟的門縫前,本能地阻隔了她與內室,猶疑而不信地說:
“你是…..誰?”
她眼神明如堅冰,笑意更深,果決而清晰地對他說:
“天音 ,尚裳。”
施華悚然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女孩子:
“天…..音?”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潑天猩紅,斷臂殘肢;看到齷齪沆瀣,黑惡勾結;看到一張張哭求的臉,和居高臨下注視它們的漠然眼睛,宛如一尊尊嗜殺的神明。
她冷冷笑了。
是啊。這就是真實的我了。
不像你們,這般純潔,這般良善,這般幸福到令人不可逼視。
可是。
為什麼你們就可以坐擁一切,不必醜惡骯髒、不必掙紮求存爾虞我詐、不必辛辛苦苦把心挖掉、不必每天的生活每個決定都關乎性命、不必直視鮮血淋漓,即便這樣,還可以生活得快樂幸福。甚至正因為這樣,你們才生活得快樂幸福。
原來我以為所有的痛苦和不適都是快樂幸福的代價,而現在我覺得它們像用錯了方向的漿,正推動我向離幸福更遠、更遠的水域劃去。幸福對我而言,已經變得危險,變得分分秒秒都要擔心這是陷阱,更大的痛苦正埋伏前方,像一朵漂亮誘人的食肉花。
生命到底是什麼呢,也許它根本就是一場鬧劇,註定有人光鮮亮麗,有人馬革裹屍。有人享用上上簽,自然有人抽中下下簽。
“你是天音的…….間諜?!!”施華一臉慘痛地道出真相,口吻依然是不信的。
她不理會他,側身便要從他身邊鑽過,忽聽他說:
“太卑鄙了。”
她一愣。
之前洞穿心髒的利刃正一點一點地抽離而去,裸露出的地方寸寸成灰,終成一個灰蕪空洞,早已無血可流。
太卑鄙了。
一陣冰冷怒意充斥前胸,尚裳露出狷狂笑容,正欲出言諷刺,卻見施華的眼鏡下方滑出一道亮痕。
——他流淚了。
尚裳愕然,只覺施華的淚滴答墜入自己的心底,和那顆破陋苦痛的心應和著,撲通,撲通跳得她不堪重負。她深吸一口氣,語音卻是清幽的:
“……難過麼?”
這個長相平凡,心地善良的好人。
見他抬起眼憤恨地瞪住自己,尚裳亦看住他,微露一絲苦笑:
“難過,就忘了吧。”
施華應聲如斷了線的木偶癱軟在地,兩眼空洞而盲目地直視前方,手臂徒然伸出,像是要拼力抓住什麼。
尚裳斜上一步,避開他伸出的手,狠心不再看他。腦子裡卻兀自閃現著兩人第一次見面,他一驚一乍地說,哇塞,好漂亮的女孩子,我叫施華,你呢?之後見她生疏而害羞,便主動帶著她瞭解組織分佈,介紹路遇的組織成員。常常拿來牛奶,叮囑她照顧自己。
他是她在這裡的第一個朋友。而如今他們相處的那些畫面,都被她焚於火上,無聲無息地化作塵灰,消失殆盡。
她的鼻子酸了,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淚來。
“很好,這樣他就沒有心理陰影了。”
一個冷峭的嗓音自記錄部辦公室的內部傳出,驚得尚裳肩膀一緊,慌忙看向聲音來處。
辛珀宵!
他正從兩排高巨的書架間步履平穩地走向她,書架投影和涼白月光交錯,他嘴角的冷笑清晰如一道上挑的刀痕,時隱時現。
他怎麼會在這裡?尚裳呆立原地,看他越來越近。
知道她在想什麼,辛珀宵回答她道:
“其洛在,有些任務根本不必我去。何況,總得有人在這裡恭迎天音派來的代表吧。”